我感觉到柔软的手指碰触着我的左手,于是左手沿着女护理师的指尖往上移动,经过手腕、前臂,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肘。接着我将左手手肘弯成直角,站在与女护理师相隔半步的斜后方。
我将导盲杖的前端以左右摆动的方式轻敲地板,在女护理师的引导下沿着走廊前进。医院不同于图书馆之类的场所,即使用导盲杖敲打地面也不会给他人带来困扰。因膝盖疼痛而拄着拐杖的老人、因骨折使用拐杖的患者、坐着轮椅的人、躺在担架床上的病人——形形色色的人都会基于不同的原因而制造出声响。
一名身高大约到我的膝盖的男童,一边咳嗽一边经过我身旁。我们走了大约五分钟,中途转了三次弯。我听见门板滑开的声音,接着又走了几步,女护理师对我说:“这是一把有靠背的椅子。”
女护理师拉着我的手去触摸一个板状的坚硬物体。我摸了一会儿,确认椅子的形状后坐了下来。
“爸爸,他们说检查报告出来了。”
右边传来女儿由香里的声音,她的声音相当紧张,令人联想到拉紧的钢琴弦。
“外公,你会救我,对吗?”
接着,我又听到了外孙女夏帆充满期待与不安的声音。
听见夏帆叫我“外公”,我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自从四十一岁失明之后,我就不曾见过自己年岁渐增的模样。虽然我知道自己的头发越来越稀少,皱纹也与日俱增,但这些毕竟都来自手掌的触感,少了一点真实感。在我的记忆中,我仍然是那个充满了活力、带着单反相机跑遍全日本的年轻人。
“外公,你会踢足球吗?我可是‘翼锋’哟。”
那是我听都没听过的足球术语,在我年轻的时候,兴趣只有打棒球跟照相。
“夏帆,听说你总是跟男孩子一起玩?”
“不是玩,是踢球。队里只有我跟奈奈是女孩子,我跟她在比赛,看谁先当上正式选手——”夏帆说到这里,语气突然变得沮丧,“但我现在没办法踢球了。每次洗完肾,都觉得好累,就像上了一整天的体育课一样。”
肾脏位于人体腰际的左右两侧,功能是排出体内的老废物质。一旦出现肾衰竭的症状,肾脏就无法执行这项任务,如此一来,毒素就会在血液里累积,必须靠人工透析,也就是“洗肾”的方式,加以排除。做法是使用导管将血液抽出,经过透析仪将老废物质滤出后再送回体内,以维持身体健康。目前尚在小学就读的夏帆,每星期洗肾三次,每次躺在床上长达五小时。若不接受肾脏移植,就得一直洗肾直到老死。
“医生马上就来了。”由香里说道,“爸爸,你是最后的希望了——”
最后这句话,似乎并非在对着我说,而是类似祷告的自言自语。
由香里已经将一颗肾脏捐给夏帆,据说在捐赠之前,她还参加了npo(非营利组织)举办的肾脏移植学习营,听了不少经验谈及演讲,最后才下定决心。
由香里左右两侧的肾脏不一样大,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应移植较小的肾脏。但是,在由香里的苦苦哀求之下,医生同意她把较大的肾脏给夏帆。
可惜这颗肾脏只撑了一年半的时间。到了后期,夏帆的体重不断增加,尿量跟着减少,甚至开始抱怨“肾脏好烫”。移植到体内的肾脏对身体而言基本上还是异物,身体会想要将其排出体外,这就是所谓的“排斥反应”。夏帆虽然服用了最新的免疫抑制剂,但症状还是没有改善。
上次曾听医生提过,需要洗肾的病患正以每年一万人的速度在增加,如今总人数已多达三十万。全日本等待肾脏移植的病患人数,在所有需要器官移植的人中排第一位,目前已登记了一万二千多人,其中能够从过世者的遗体获得肾脏的幸运儿只有两百多人,轮到夏帆的机会可以说相当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