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到场的所有官眷,都是一些朝之重臣的内眷,不论文臣或是武将,对那关外楼兰都是深恶痛绝,个个脸上庄严肃穆不苟言笑,高坐台上,显得盛气凌人。
秦乐窈与赫连煜坐在同一席位中,他附耳提醒她道:“此番楼兰来使中,有上次那个叛国贼。”
她面无表情沉静道:“我知道,进城时候在街上看见了。”
原本这些朝事秦乐窈知道自己不该过问,但还是忍不住想探听了解一二,试探问道:“楼兰人来大梁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想不明白有什么可谈的,值得千里迢迢走这一遭。能说吗?不方便告诉我的话就当我没问。”
“能说。递帖子的时候说的神叨叨,有要事要与梁共议。”赫连煜嗤声说着,“但是白日里在太和殿,说的净是些狗屁不通绕弯子的话,如果有什么幺蛾子,就是在今晚夜宴了。”
秦乐窈蹙着眉张口欲言又止,她想说明知有诈为何还要设宴款待,不赶紧把人送走。但转念一想,自古以来大梁便是礼仪之邦,即便是先帝山河动荡黎民食不果腹的那段时间,说书人嘴里念叨的也都是些仁义礼孝。
或许梁帝和这些朝臣也是想看看,楼兰人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些什么药吧。
不多时,铜雀台中低声议论的交谈声静止下来,是那群外邦楼兰人来了。
秦乐窈冷着一张脸,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那个衣冠禽兽,位置相当靠前,跟在首领的身侧,看起来便是地位不低的样子。
高台上的明淳王妃忽地打翻了面前的酒盏。
赫连岐握着她的指尖避免被碎瓷碰伤,身后的侍应宫女立即上来清理。
原本赫连岐只当她是无心失手,却不料见身旁妻子露出了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他轻声问道:“怎么了淳儿,这副表情。”
“那个人……”明淳王妃咽了咽喉间,话到一半却是又谨慎止住了,“没事,就是看见楼兰人里面,竟然有个汉人面孔,有些吃惊。”
“卖国贼。”赫连岐不屑嗤声,“他会不得好死的。”
梁帝与皇后高坐首席之上,这一番夜宴,气氛压抑而微妙,酒过三巡之后,楼兰使团的首领忽然站了起来,举着一杯酒,说了一串听不明白的楼兰话。
玥公子便在此时跟着一道站了起来,用汉话高声翻译道:“大梁不愧为百年礼仪之邦,天子以仁义礼孝治国,我等这一路进京,也是感受到了泱泱大国的气度。”
秦乐窈的视线和在场众人一起瞧过去,与那玥公子的目光交汇了片刻。
她平静无波不闪不避,对方显然是意外会在这里看见她,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也只是眼神在她这多停留了片刻,意味深长,而后便继续开口道:“只是大梁如此礼仪之邦,该也是极其重视礼教血统才是。”
此言一出,场中不少人隐约猜到了楼兰狗贼的意图,神色都变了变。
“我们楼兰可汗听闻当今大梁陛下是先帝的庶弟时候,很是吃惊,他问,先帝膝下育有三子,怎的最后却是让一个不算亲近的弟弟做了皇帝。”
“我给可汗解释说,这就有所不知了吧,当年雪夜宫变,三位皇子自相残杀争夺帝位,谁想最后竟是一纸遗诏,另立新皇。谁都没讨到便宜,哈哈。”
全场气氛诡异下来,所有人都沉默着。
当今天子登基之后一直励精图治,收拾前朝遗留的所有烂摊子,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与喜怒无常的先帝相比起来,属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明君。
当年登位时候的那场大混战,从尸山血海中杀出的路,尽管手里有着先皇遗诏,他的身份也免不了要受人指摘,反对与议论的声音不在少数,最后都是被新帝雷霆手段镇压下去。
好在后来十余年来,大梁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文武百官也是看在眼中。
有了百姓的爱戴,当年那场血腥的宫变,便逐年被压进了尘封的历史中,即便是当初反对声音最响的三朝元老,元英首辅墨仲恩大人,后来也甚少再有提及此事。
它就像是一个世人都心照不宣,却又视而不见的丑陋疤痕。
当年的旧事再被如此轻描淡写地重新翻起,还是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
但皇帝尚未开口,况且对方身份特殊,谁也不敢在这件事上先出言训斥。
高台之上,君王的神情淡漠晦涩,叫人瞧不清喜怒,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
“楼兰与大梁,比邻百年之久,有过相处和平的年代,也有过激斗战乱。”
“且不说雁门关众将士尸骨未寒,即便是纵观历史百年,此番使团入梁,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梁帝嗓音微沉,不疾不缓地说着,“我大梁本着来者是客,设宴款待,也希望楼兰使者,能珍惜这次仅有的机会。”
一场夜宴,夹枪带棒,原本也只是做做样子的事情,没过多久便草草散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