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鬼舞辻无惨,在伊之助更小些的时候,童磨反而比他尽了更多作为“父亲”而言才应该尽的义务。
有着漂亮的彩色眼睛的童磨叔叔,也曾一度让伊之助觉得,如果童磨叔叔才是他的爸爸,母亲是不是也能比现如今更高兴些呢?
这样的念头甚至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鬼舞辻无惨心血来潮,也开始扮演起了“慈父”的角色,它才被慢慢地压下了心头。
但在更早之前的时候,童磨在没有太阳的阴天带着伊之助在寺庙的庭院里玩游戏的时候,伊之助曾童言无忌地问过他:“为什么妈妈总是不高兴?”
白橡发色的童磨叔叔蹲在他的面前,摸着他的脑袋对他说,语气爱怜地对他说:“因为爸爸不爱妈妈呀。”
年纪尚小的伊之助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其中有多么复杂的深意,他能理解的只有这句话本身。因为父亲不爱母亲,所以也不会爱她的孩子。
想到这里的伊之助颓然起来,平日里受尽母亲宠爱的孩子,表情不自觉就变得委屈了,本就是精致可爱的小脸皱巴巴的,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
童磨将面前小小的孩子抱进了怀里,用活泼可爱的声音安慰他,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的哦。伊之助根本不用伤心呀,因为我和妈妈都会爱着伊之助的”
他向来很会倾听别人的烦恼,也十分擅长解答他人的疑惑,更对安慰他人这种事情得心应手。
小小的孩子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来,他看到童磨叔叔的脸上在笑,漂亮的彩虹色眼睛也在笑。
——啊,为什么童磨叔叔不是爸爸呢?
没有想太多的孩子将这样的话脱口而出了。
“为什么呀”童磨笑得弯弯的眸子注视着伊之助,轻声开口道:“大概是因为,当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和其他人在一起很久很久了吧。”
伊之助这次倒是理解了他的意思,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那双眼睛里满是遗憾的神色。似乎真的在可惜,因为这样的事情,所以童磨叔叔没能成为他的爸爸。
见到他露出这种神色的童磨笑得依旧很灿烂,他将手从伊之助的腋下穿过,将伊之助举起来,让这个孩子能站在高高的地方看着他。
他笑眯眯地仰着脸对他说:“虽然她先遇到了其他的人,但是那个人对她不好的时候,她还是会来这里避难呀所以伊之助可以经常见到我,我也可以经常和伊之助一起玩,如果伊之助想要把我当做爸爸,我完全不会介意的哦”
这样的言论,恐怕也只有童磨这种不怕死的鬼才会说得出口吧。
这样说似乎也不贴切,与其说是“不怕死”,倒不如说是“什么也感觉不到”更为恰当些。
正因为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没能产生属于自己的情感,所以才会模仿着别人的样子,试图用那些从别人身上模仿来的情绪遮掩这一事实。
无论八百比丘尼和鬼舞辻无惨之间的相处状态如何,鬼舞辻无惨也绝不会容忍有人冒犯他的权位,普通人都是如此,更何况童磨是他亲手变成的“鬼”,是能被他感知到一言一行的他的从属。
所以在当天夜里,鬼舞辻无惨便降临了万世极乐教,特意当着八百比丘尼的面训斥了童磨大半夜。
过程中童磨的脑袋有好几次掉在了地上,被刻意关上了门窗的房间里满溢着浓郁的血腥味,八百比丘尼皱着眉头看他满脸怒容地打掉童磨的脑袋,被打掉脑袋的鬼反而一副比她还要轻松快乐的样子。
掉在她脚边的脑袋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对她说着“是我对不起您”“冒犯了八百比丘尼大人实在是罪孽深重的事情”“这么做完全是情不自禁”之类的话。
说得好像他们真的是背着鬼舞辻无惨做了什么事情,给他添了顶颜色鲜艳的帽子一样。
八百比丘尼一脸冷漠地瞥了眼童磨,神色依旧平静地望向鬼舞辻无惨,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也有懒得解释的意味在里头,但更多的还是因为知晓鬼舞辻无惨能清楚地感知到童磨的一举一动,所以完全没有解释的必要。
然而另一位当事人却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烦人,好不容易把脑袋捡了回去,刚安回脖子上又开口了:“因为伊之助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
这是童磨最常说的话,日日在他面前诉说着痛苦的信徒们,教会了童磨“可怜”的含义——那些渴望着不存在的世界、沉溺在虚构出来的童话中的人,实在是太可怜了。
当他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八百比丘尼反驳了他:“伊之助不可怜。”
这是她看了大半夜掉脑袋的戏码之后,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
“因为伊之助是我的孩子。”
八百比丘尼直视着他的眼睛,对他那挂在俊秀的脸庞上灿烂的、带着血腥的笑容视若无睹,只是陈述着自己的看法。
“可是……”童磨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声音却戛然而止,温热的液体溅在了八百比丘尼的身上,她的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脸颊,目光落在了自己被沾满血迹的衣服上。
很麻烦。
八百比丘尼皱起了眉头。
虽然伊之助已经睡着了,但那孩子的鼻子一直都很灵敏,大抵也是天赋异禀吧,哪怕是轻微的血腥味都能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