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吉尔菲艾斯当初拟定计划时一定没有预料到。”注视着窗外的景物,莱茵哈特自言自语着。
在他身后的办公桌上,立体光碟正在工作,将一个红色的温暖影像连带影像那温柔的男声投射到半空。
“……十年后,当我回首往事,在我记忆中最为鲜活,我想也是我一生难以忘记的情景是,安静:某个时刻之后的沉重的安静,以及那个时刻之前的恐怖的安静……”
——那是吉尔菲艾斯在海尼森大学开学典礼上的演讲。用米达麦亚元帅的话说,那是海尼森一触即发的局势得以渐渐稳定的转折点;在梅克林格提督看来,那次演讲是“平抚人心的灵药,激发理性的智慧之泉”;而对莱茵哈特而言,那是点亮他星夜般清冷面容的焰火。这个季节的雨在让人感觉阴冷以外,也引发了陛下的低烧。被御医判定为抵抗力下降因而勒令不得连续工作超过三小时的莱茵哈特便在工作的间隙,在大臣们退下之后,缓缓取出放在书桌右手第二个抽屉的立体光碟,闭上双眼默默倾听,反复品味,一脸沉醉其中又依依不舍的表情。
那种表情,如果被艾密尔看见,也许会反思自己究竟是否应该为陛下收罗这片光碟,虽然这么做原本是出于少年的殷勤。
——几年前,还是皇帝近侍的时候,艾密尔并不懂得,帝国第一与第二号人物间的羁绊,只是透过春风一样轻淡的传言知道,那应该是源自奥丁花园栅栏边的传奇性友情。几年后,当少年步入名为青春期的敏感年龄段,在无意中几次瞥见大公轻轻握住陛下的手时所流露的温柔以及那个时候陛下眼中展现的光芒,微红了脸的艾密尔的才渐渐明了起来。
“为什么不把大公殿下调回费沙呢?”觉得自己不小心窥视了别人秘密的艾密尔曾经这样问陛下。虽然已经成为皇帝御医助理,此话在艾密尔讲来仍是僭越,但说话的场合并非朝堂,所发话的对象也不是帝国的皇帝,所以埋头批阅公文的二十五岁青年并未介意,只是用了四十五岁人的语调道:“你不懂吗,艾密尔,海尼森才是大公该在的地方。”
艾密尔却是懂的,大公殿下在担任海尼森代表过程中所表现出的智慧、能力和决断在朝中颇受肯定,之前那些认为大公过于温和而难当重任的怀疑也就此销声匿迹,其作为帝国第二人的地位也不再只是因为贵族封号而是在众人心中形成了共识。但是,“该在的地方”和“想在的地方”并不是一回事,对陛下,对大公,都是如此,艾密尔在内心深处这么确信着。
然而,有些事情,艾密尔毕竟是不懂的,或者只是无从知晓。有光必有影,对大公的赞誉之声固然占了上风,怀疑、批评甚至是否定的评价却也时而进入莱茵哈特的视听。让吉尔菲艾斯去海尼森,原是为了让他在新的天空展开羽翼,结果却招致了更多的议论,这是莱茵哈特始料未及的。
激烈而直接的意见来自某些强硬派:“大公对骚乱分子和自由派过于宽容,因而导致了帝国威望的下降”。委婉却更危险的意见则是:“大公在海尼森充分行使了全权代表的全部权力,但所谓全权代表并不就能完全代表陛下,这是身为臣子所应该谨记的”。与后者相对应,一些无端的猜测(尤其是在莱茵哈特生病期间)在黑暗的缝隙中露出端倪:“地位上已经是帝国第二人,能力上也并不逊色,这么下去,银河帝国里适合大公的职位只有那一个而已了。”最为可笑的则是出自国内安全保障局的声音,曾经被罗严塔尔当众奚落而发誓要报复的朗古现在反过来为前者抱不平:“大公在海尼森获得的成功很大部分来自新领土的支持,但是他对新领土事务应该只有建议权,从没听说过陛下将决定权也一并授予的。也就是说,那些评价很好的措施实际上是陛下和罗严塔尔元帅的功劳,但是后者却没有受到应有的赞扬和尊敬。这只是偶然吗?”
莱茵哈特坐回到办公桌旁,渐趋激昂的厚重声音将他完全围裹。
“此时此刻,我独自站在这个舞台,但我并非孤身一人……明天早晨,我将醒来,面对一个全新的我。我将发现和平成为可能……这神圣的和平之光,我不能由其衰亡,我不会由其衰亡!”
发自内心,坚定而且明确,是很好的演讲。吉尔菲艾斯,你真的是诗人,对你的理想,始终充满信念。不,你还是比诗人更具建设性的实干家,你不会因为少数人的讥评而动摇,而放弃自己的主张吧。想的没有错,远离了我的身边,你果然更能舒展羽翼,你的光芒让我有些睁不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