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景摇了摇手指:“不能这么说,但与他脱不开干系。如今可算遂了李环的意……孤喜欢聪明人,改日或许可以结交,你说呢?”
贺兰明月向来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只道:“是。”
“你今日就不该去接那金刀。”高景道,抬头望了望月色,襟袖间清风凉爽,顿觉身边满脸疑问的小侍卫也可爱极了,心头一软勾过他的手,“罢了,接就接了,叫她出事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贺兰?”
“在。”
“今夜凉爽,你让孤牵着走回摇光阁吧。”
贺兰明月不敢拒绝,却吞吞吐吐,走出两步后,他握着高景一双冰冷的手,突然道:“殿下的手,在夜里比白天还要冷。”
“嗯?”高景一笑,凑拢了他,“你可知为什么吗?”
贺兰:“请殿下赐教?”
高景拍了拍他的手臂,平视前方,步伐半分不乱。他走进了一地月光,回廊的灯火昏暗,照不出他的影,突兀地整个都脆弱,让贺兰错觉他抓不住。
尚在好奇为何高景没了下文,贺兰却听见身边的人抓紧他的手,道:“孤这双眼睛夜里眩光,总有些失明之兆,看什么都只有影子。这事儿可不能让父皇和其他人晓得,否则孤的东宫之位……如何手到擒来啊?”
他心头一震,险些绊住了脚步,用了极大力气才如常地走下去。
“那殿下这事不曾告诉别人,连御医也不知道么?”贺兰明月强装镇定地问,心头飞快地盘算,却还垂着眼睫装老实。
不知是真的因为看不清还是旁的,高景嗤笑一声:“现在只有你和阿芒知道了。”
贺兰明月差点咬了舌尖:“我……?”
竟忘了尊卑,高景反而越发得趣:“对啊,阿芒姐姐自小照顾孤,那时还没什么心机,夜里看不清急得大哭,她却板着脸告诉我不要再向旁人。现在看来,阿芒姐姐也早有打算,孤不怪她,却更觉得她可堪大用,若不是个女子……罢了,贺兰,你别想打什么主意,孤既然告诉你这件事,有的是办法教你说不出去。”
贺兰明月识海中的波澜未散,而今又是一阵汹涌,猛地站住了身子:“殿下信任,属下定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当真么?”高景不望他,只含着笑。
拉住自己的手指紧了紧,贺兰明月这次却说不出赌咒发誓似的话了。他知道这是由于心虚,对那丑陋的盘算,把这秘密当做筹码的念头……
依照对方的性子只要他说些好听的话,高景自会心软,起码最近不会纠结这事。贺兰明月却仿佛忽然被点了哑穴,喉咙间憋不出半个字,茫然无措地低着头,连那一句“当真”都没法做到于心无愧。
他半晌道:“殿下……”
“不必了。”高景道,稳稳地迈出步子,扶着他的手,“夜里路不好走。”
前一夜贺兰明月没有回到属于自己的房间,他被高景留下了,头一回宿在摇光阁的东厢房。寝阁很大,高景要他睡外面,一张窄窄的榻,尽头摆着小几和一套茶具。
侍女按高景的指示替他简单地铺了那张贵妃榻,撤下去茶具与小几,又低着头退了出去。高景在里间隔着一扇花鸟屏风,他不要人伺候,自己脱了靴子外衫沐浴更衣,湿淋淋地结束,连忙窝到了床上。
寝阁点着灯,明亮如白昼,照得贺兰明月睡不着。他想高景每晚都在这样的环境中入睡么,思及他的眼睛,脑海情不自禁地浮现那两颗赤红小痣,越发精神了。
周遭安静,摇光阁并未豢养宠物,入了冬也没有虫鸣。贺兰明月躺得笔直,隔着屏风,他听见高景悠长的呼吸。
他睡得很快,贺兰明月突兀地想:这么不设防,倘若我拿一把刀靠近他,也不会醒么?接着又觉得好笑起来,他将高泓想得太低级,虽说隐约触碰到了豫王的野心,想来要暗杀皇帝的继承人恐怕不是他的作风。
但他就真的下得去手么?
高景这一年多待他可谓十分尽心,若非每个月二十必会和高泓有短暂会面,贺兰明月几乎要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摇光阁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脱离了高泓的掌握,也不知道高景知道多少,能否够他在高景面前装傻充愣。
换言之,哪怕装傻充愣,他又有什么资本呢?单凭高景对他好么?
不够。
今日席间高乐君的眼泪尚且历历在目,贺兰明月翻了个身,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央高景念点东西给自己听时,他念的那首《关雎》。
他已经认得一些字,也知道这首诗的意思,迷迷糊糊地感觉高景并非一时兴起。但贺兰明月知晓他不是女人,有些手段用不得。像情,像爱,他不能轻易用这些绑住高景,蹭在他膝边,想象自己是条乖顺的狗或者猫,装疯卖傻地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