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查,奴婢认得他。”侍女在高潜身边多年,已是心腹,“奴婢见过他一次,五年前的豫王府。”
她话说半截高潜已经全然明了,半醉的眼猛然清醒,玉杯落地:“是他?”
侍女道:“可需要告知陛下?”
豫王想要做什么,这念头盘旋心中不去,高潜难得放松又蓦地紧绷。他身有恶疾,一旦劳心费神便会发病,这时一激动,突然咳出声。
乐声遮掩不了他的慌乱,上首的皇帝转过身来,见高潜脸色发白,立刻关切道:“潜弟怎么了?可是酒菜不合口味?”
宽袍大袖捂住嘴,高潜摇手道:“不碍事。”
“朕早叫你不要喝那么多的酒,眼下若有什么事,叫皇兄心中如何过意的去!”皇帝皱着眉斥他几句,吩咐左右,“去,将孙御医找来,就说稷王有疾——不在就把人抓入宫,无须别人,要快!”
“怎好劳动……”高潜正欲拦人,忽地心口阵痛,一张嘴又是连声咳嗽不止。
他慌忙掩住脸色,咽下口中那点铁锈味的血腥气。皇帝已经坐到了身旁空座,亲自替他斟一杯热茶:“来,潜弟慢些喝。”
高潜手中捂着那杯茶,面沉如水,望向满脸担忧的侍女,动作极轻地摇了摇头。
第7章银烛秋光冷画屏(二)
贺兰明月自短暂的梦中醒来,片刻茫然后才发现他所居之处已不再是王府那间狭窄的厢房,昨夜种种便悉数前来——
“阿芒姐姐,带下去好生安置了,明日孤要他陪着孤进学。”
“你瞧他这模样,似曾相识,可孤实在想不起来……”
“明月,你饿不饿?孤叫人给你拿些吃的!”
他在高景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只吃了一碗玉粒粥,不明白这位殿下莫名其妙的殷勤,心中自有思量。
这一年内他时常试探,从豫王府中人的嘴里听了不少关于高景的事。不少人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只说是个喜怒无常、性子古怪的皇子。
因是当今最年长的皇子,高沛宠爱着,日后说不定能入主东宫。这一层关系非比寻常,无人敢怠慢。长此以往被宠着,高景虽念书过目不忘,脾气却十分骄纵,几乎无法无天了,北殿仆从稍不顺他心意便动辄打骂。
有人又道,曾经一个小宦官很受他喜欢,可一天替殿下捶背时力气大了些,高景当场大怒,叫人拖出去活活打死。说到这儿,那人拍了拍胸口,忧心忡忡道:
“这样的殿下,当真做了太子,还不知道会跋扈到什么程度呢……”
贺兰明月当时不置可否,只觉得高氏皇族人人皆是倨傲骄矜之徒,相比之下,高景并未有那么可怕。而今他守着自己喝粥,大半夜的不睡觉,非要看他点头应了一句“好”,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无论如何与那人口中的暴虐少年联系不起来。
贺兰明月躺在北殿女官阿芒亲自为他安排的榻上,彻夜难眠。
这恩典是他求来的不假,豫王就没有自己的考虑了吗?一年之前的场景历历在目,他至今想起那个眼神都不禁满额冷汗。
“我将你送给殿下,你去了要听他的话,可也要记着,谁才是你的主人。”
他记得自己叩头时膝盖一疼,只知道答“是”。
但毕竟那座牢笼不在眼前,贺兰明月暗道:殿下再如何阴晴不定,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孩子,与他相处,胜过成天在王府提心吊胆,挨打挨骂。这么一想,困意又重重袭来,他揉一揉眼皮打了个哈欠。
天光乍亮,卧榻前的屏风映出一个身影。
贺兰明月本就没睡熟,眉头轻蹙,手伸向枕边的那把“燕山雪”。指尖自江山绘刻上一点,那身影突然出了声:
“贺兰,你醒了么?”
昨夜那个侍女——在北殿很有些地位,高景唤她“阿芒姐姐”——说着话,一边脚步声越过屏风。贺兰明月一听,登时翻身坐起:“阿芒姑娘,我……”
他只着一件中衣,因为睡觉不规矩,衣襟散乱,慌张地拢过。
但动作尚未完全稳妥,阿芒已转过屏风。她见少年满面通红地坐在榻边,掩嘴一笑:“怕什么,姐姐伺候殿下自小长到现在,又不是没见过——你既醒了,眼下时候还早,我这就叫人来替你梳洗罢。”
贺兰一愣:“……这是要?”
阿芒轻轻击掌,门外穿梭而入数人,隔着丝绣屏风依稀可辨手中拿着不同物事。一字排开,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总令人浮想联翩,架势有些诡异。
榻边坐如针毡,贺兰明月无辜地望向阿芒,对方轻笑:“别怕,殿下昨日不是说了要带你进学?可是要见人的,替你拾掇好看些,免得丢殿下的脸面——啊,莫忘了,出去有人问到,就说你是北殿摇光阁的侍从,其他多了一句都不要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