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吃了上顿想下顿的岁月里,她剩下的那些面,最终都会被自己吃光。到后来,他总结出来了,小六就是个吃浇头的!
再以后,小六吃面的时候,给她几根面就好,只要浇头都给她就行了。
家里条件好了以后,他会弄几份她喜欢吃的浇头放在她面前……就像现在一样。
管家在一旁,看着低头吃饭的顾竹亭,红了眼眶,背过身子,擦了擦眼睛。自从六小姐走后,每年的今天,三少爷都是这样过。
对面空位上一定会放一碗面,一副筷子,好些浇头。吃过饭,三少爷会招来家里养的评弹艺人,听一下午的评弹。边上一定会摆一张椅子,就好像六小姐就坐在他身边,就好像他陪着六小姐一样。
谁能想到,沪城叱诧风云的顾三爷会用这样的形式“陪着”自己早已离开顾家的妹妹过生日呢?
这顿饭吃了很久,其实,顾竹亭早就吃完了,只是放下筷子,看着对面的位置,怔怔发呆。
经常午夜梦中,他梦到小六推开顾家沉重的大门,俏生生站在门口,跟他说:“三哥,我回来啦!”可惜,这只是和黄梁一梦。小六到现在,也没回来。
这孩子,真狠心,这些年,音信全无,她都不想他么?
门外的佣人朝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点点头,叹了口气,走到顾竹亭身边:“少爷,蒋家父女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了。”
六小姐在家的时候,最喜欢听蒋家夫妻二人的评弹。现在,蒋氏已经不唱了,把琵琶交给了女儿蒋瑞雪,蒋牧还是弹着三弦儿。
“嗯……让他们进来……把这收了吧……”顾竹亭看着对面满满当当的那些吃食儿,从位子上站起来,低声吩咐。
蒋瑞雪低着头,抱着琵琶,跟在父亲后面去了他们经常去的花厅。父亲说,靠着顾家,他们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父母在年轻的时候就成名,在沪城,也算是行业里响当当的角儿了。后来,各种舞厅兴起,大家对听评弹就不这么热衷了,也导致了他们一直待的评弹馆歇业了。
那时候,母亲正怀着她,看着评弹馆的招牌被摘下,父母一筹莫展。就在这时,顾家向他们家伸出橄榄枝,说是顾家六小姐喜欢听父母的评弹,让他们去顾家演。
父亲说,她出生后不久,喜欢他们的六小姐忽然不见了。在他们以为又要愁生计的时候,顾家并未赶他们,还找了个附近的石库门,让他们一家三口住了过去。
从那天起,他们一家三口就算是顾家养的艺人了。除了偶尔经顾三爷点头,被“借”到其他人家里去唱堂会外,基本上都是顾三爷宴客的时候,在顾家花厅唱。
花厅里他们坐的椅子和中间的桌子,一直摆在那里,没有动过
就像前几天,有个东洋人来顾家找顾三爷谈事儿,那个东洋人一口北方话,字正腔圆的,完全不像个外国人。
他听完他们唱,歇息的时候,他跟顾三爷说:“我总算懂你们的话里‘靡靡之音’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这么软糯的调子,要是我,我也不想早朝了啊!”
她抬眼看了看这东洋人,奇怪了,不早朝不是说君王么?他要早什么朝?
听见父亲清了清嗓子,她赶紧集中精神,抱起琵琶,在高高的凳子上坐定,调着弦儿。
见管家走过来,在父亲身边耳语一番。具体的没听清楚,只听见隐约的“”,“心情不好”什么的。
父亲边听边点头,待管家走后冲她说:“宝玉夜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