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会儿见她先急着跟他撇清,一点都不愿意沾惹的样子,心里又不舒服起来。这段日子,在白云寺中,虽每日听着晨钟暮鼓,工作也十分辛劳,可脑中仍不时想起她红着眼睛的样子,仰着脖子拽着他衣袖问他是不是讨厌她,那神情,看上去脆弱又执拗,那一刻,是她最真实赤裸,没有任何包装的样子。他总在回想,她那时候,心里想必害怕极了,见了自己的惊喜是掩饰不了的,后来,就因为他说了一句,不想掺和她的私事,她才忽然又将自己武装起来,变成了另一副客气疏离淡淡笑着的样子……“走吧,先回寺里,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要不去我住的寮房等我。”他低低道。“不用了,我就在寺里头随处看看。”她语气平和,面无表情。被他抵在廊柱上又进了白云寺,李遥说自己四处看看,让徐云朗去忙。徐云朗看她一眼,总是不大放心,虽说在寺里安全必然无虞,可她一个人,又人生地不熟的,天也要黑了……又语声和缓让她去寮房里等着,李遥却死命摇头,他也只好放弃。今天,县委来了位领导,带着家属参加了开光仪式,又有木雕协会的几个人,因魏县年轻一代几个知名的木雕匠齐聚白云寺,难免要聚在一起喝茶说话,聊一聊魏县木雕的发展,恰好来年还有一场在魏县举办的红木家具雕刻大赛。虽不算什么要紧事,却也不好推辞不去,徐云朗在座中听得多说得少,其他人也习惯了他的沉默,有人甚至觉得,高手匠人的寡言别有一番大师风范,他也不去解释,自己舒心就好。只是,今日却有些频频走神,直到说到中途,摆了斋饭,他胡乱吃了几口,才找到机会出去找她,又请小沙弥帮忙另外再拿一份斋饭送去他的寮房。电话拨通,李遥的声音闷闷的带了些鼻音,徐云朗有些着急,这会儿的天气,晚上已经有些冷了,她又固执地不愿去房里,该不会受凉了吧。问她在哪儿,李遥说在古树下面。徐云朗到的时候,远远看到小小一个人蹲在地上,大约是太冷了,她抱着膝团成一团,正捧着手机看什么。他心里猫抓一样,恼自己之前不该对她那样冷厉,这会儿想关心她,竟然毫无头绪,又烦自己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明确心意,这样反反复复,实在让人生厌……转念又想,这段日子,他对她的情绪,简直像是猫儿眼睛一样,一天就能变幻好多次,说起来自己都不敢信,闹成现在这样,也实在是没有办法。走到她跟前,李遥仰脸看他,手机屏的光映在她脸上,他见她表情平和,并无气闷,才微微放了心,毕竟是他姨和他妈害得她这样,大晚上的在外头吹冷风。他伸手过去,想拉她起来。李遥缩着手躲他,“我自己可以的。”说完,她缓缓站起身,大概蹲得有些久,腿脚发麻,踉跄了一下,徐云朗借机握住她一只手,“走吧,先去吃点东西,我现在还走不了,吃完你就在房里等我。”李遥挣了挣,徐云朗却不松手,只觉她手掌纤弱无骨却冰一样冷,有心脱了外套给她,又知道她必然拒绝,只好叹口气,拉着她快步往房里走。“我自己走。”李遥挣开他,徐云朗无奈,只好松了手,叮咛她,“跟紧我。”七弯八绕到了他住的寮房,里头陈设简单,一张带抽屉的书桌、两个蒲团、一套茶具、一张床,角落里贴墙放着一个矮柜,大约是放衣服的。李遥见书桌上摆着份斋饭,一碗粥,一张素饼,三样小菜,边上还有他用边角料雕成的小小一个半成品的观音像,心想,真有精神,下了班还不让自己歇一会儿。“先吃点东西。”徐云朗招呼她坐,自己急急去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李遥也确实饿了,加上在外头待了好长时间,身上有些冷,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吃起来,又接过徐云朗倒在竹杯里的热水,拿在手中取暖。“着凉没有?”徐云朗坐在她侧面,眼神温柔看向她。李遥被她看得身上起栗,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摇了摇头,无视他,埋头扒饭。徐云朗的眼神一直在她身上流连,李遥只好匆匆吃了,起身假装看夜景,站到了窗户前,躲开他的目光。徐云朗又问,“暖和一点没?”“嗯。”又是一阵沉默,李遥催他,“你不用去忙吗?”“不急,”徐云朗滞了一下,“要不要去厕所,我带你去。”李遥一愣,又想,她自己还真找不到,点了点头,跟着徐云朗出了房门。夜间灯光昏暗,李遥起初还不大适应,走着走着眼睛渐渐适应,脚下步子也自如起来。徐云朗也不用再放慢步调等她。走到一处廊亭,他指指不远处的小房子,“就在那里,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李遥不想耽误他时间,小跑着过去,很快就出来,见徐云朗还是跟刚才一样的站姿,不知道在看什么,他头顶的灯笼泛着昏黄的光,给他整个人笼上一层光晕,却半点不觉得温暖,反倒散发出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来。缓步走过去,徐云朗转头见她过来,笑了笑,李遥一怔,也笑了,原来,她方才脑补的感觉被一只小飞蛾破坏殆尽。那飞蛾绕着灯罩盘旋了好几圈,大概是始终不得其门而入,飞累了,停在了徐云朗的发顶,让画面显出几分滑稽可笑。她见他全然不知,走过去,凑近了,伸手想帮他拂走那只飞蛾,徐云朗见她无缘无故伸手,错愕之下,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人靠在了廊柱上。李遥一只手还高高举着,发丝随风飞舞,倒像是山野中的艳鬼,半夜里跑出来,强迫正经人家的读书人就范。她觉得可笑,哂笑一声,放下了手,转身冷冷道,“没想对你怎样,是有只飞蛾,想帮忙赶走而已。”徐云朗似也发觉自己的反应有些大,又听了她的解释,心底越发懊恼,这下子,怕是越发惹恼了她。急着补救,也顾不得场合合适不合适,伸手便握住了李遥一只手,想要将她拽回来。李遥转身的瞬间,脑中一直在回想,她之前手上扎了个木刺,他躲得远远的不愿帮忙,还有上回在超市门口摔倒,他倒是扶了她一把,之后却对她大加嘲讽,如今又这样避如蛇蝎……恼恨一股脑涌上来,嘴巴一张,讽道,“你这样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我有些好奇,是要修什么行,不近女色,还是,在为什么人守身?”徐云朗未料她突然说出这么一段乱七八糟的话,一时计较不清楚,却知道她大约又觉得他讨厌她了,一着急,手上的力道收紧,脚下也越发向李遥的方向靠近,李遥心里一慌,也像他方才一样往后退,很快被他抵在一根廊柱上。徐云朗正要欺身上前,有脚步声传来,大约是小沙弥来如厕。他松开钳制着她的手,李遥瞪了他一眼,快步跑走了。她方才特意记了路,就为了跟他少待在一处。徐云朗跟在后头,见她进了寮房,才放心地离开了。从寺里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因为晚上入住的人有些多,寮房分配吃紧,徐云朗便仍旧打算开车载着李遥回家。推开房门,见她正端坐在桌前发呆,脸上神情淡淡的,说不出是什么心绪,徐云朗不明就里,对她笑了笑,“走吧,连累你等了这么久。”“嗯。”李遥随口应了一句,连敷衍都不愿意了。带了行李上了车,李遥在副驾上闭上了眼睛,低低说了一句,“我睡会儿。”“好。”徐云朗忙应,又把空调打开了,调好了温度,不时瞥她一眼,灯光昏暗,只知她一动不动,看不清到底睡着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