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杰第一回见陆昭寒便是那年冬季。他本该介绍自己姓林,却说自己姓陆。
寒梅风骨脱俗,白上雪三分,傲视寒风于无物。他端笔细细勾画,末了又觉得过于匠气,失了味道。
“在这冰天雪地里作画,这人也不怕冻坏?”突然一道声音打断了唐宁杰的思绪。
类似的话他也听过不知多少回,此时他只是轻巧地抬了抬眼,看向来人。
说话的是个神情乖张的少年,张口说话还未抿上唇角。他却撞进另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里。
俗话说美貌似酒,少年的眼睛便如那醉人的多情妩惑,年纪轻轻,却能窥见长成后的风华绝色。要论这长相,这人竟是他所见生得最精致入画的,手底的笔尖微颤,似乎也感应到主人技痒的情绪。
大抵是他直愣愣的目光盯得太久了,少年神色不变,他身边的伙伴却不忙了。那位年纪稍大一些的少年抬步挡住了他的视线,唐宁杰回过神来,便见他眉毛拧成了一团,恶狠狠地道:“你瞧什么呢瞧!信不信小爷我挑了你这眼珠子?”他拍了拍身侧的佩剑。
他说这话,配上恶狠狠的表情,颇有些威胁的意味。唐宁杰眉心紧了紧,不悦地道:“在下想看什么便看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下看的人还未有所不满,公子未免过于替人操心了吧?”
付永成冷笑一声,瞧着眼前傲气的青年,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穷酸儒生,还胆大于身,说话可真没个眼力劲!”他抽出轻巧的佩剑,用了点劲将唐宁杰手中的毛笔拍落雪中。剑尖戳到站如松柏的唐宁杰身上,见他不慌不躲,付永成反倒更加恼怒,“你可知道小爷是什么人?”
唐宁杰冷哼,并不回答付永成的话。
付永成胆大妄为,曾在京城里头碾死过人,脾气暴戾难当。他父亲乃兵部尚书,大兄长又是太子太博,提出付家的名头,无人敢多言。事后付家虽然也严厉训过他,甚至出行开始派人跟随看管,但陆昭寒看他身后随从的意思,对自家主子已经把剑架在别人脖子上竟是不以为意。
“永成,算了吧。”陆昭寒出口阻止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若是再惹祸,回去得多禁足几日了。”
付永成倒不会为了这唐宁杰一句话就要他命,气愤是有,但拔剑不过吓唬他一番。陆昭寒给了个台阶,他便顺势而下,便要收剑。
只是唐宁杰听闻陆昭寒这番话,理解却是另一个意思。
将害了一条人命看得如此轻,这人也未必是个好物。他这时年轻还不懂掩盖心中想法,当即对陆昭寒的失望便表露了出来,叹息一声评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话落到陆昭寒耳边他像是没听到般,朝付永成招了招手,“我们已经迟到了,走吧!”
两人不过赴宴中稍作停留,此时陆昭寒催促下付永成便冷冷瞥了唐宁杰一眼,两人便离开了。
这似乎不过一场意外,谁都不该放在心上。唐宁杰看着两人带着随从又匆匆走了,叹了口气。低头看着雪中冰冷的毛笔,唐宁杰抿了抿干裂的唇畔,低身拾起。
耳边突然听到一声清冷的声音,从前头传来,“画得不错。”
唐宁杰动作一顿,拧着眉抬头看,两人已走远,那名神情冷淡的少年不知是侧头与另一名少年说话,还是回望了他一眼。
“哪里好看了?”听到陆昭寒如此评价,付永成反驳道:“不过是个穷书生,怎么画也画不出来什么。你方才看出来没有,这人连点正经墨水砚台都没有,拿的不过是些破烂玩意!”
唐宁杰的确穷得什么都买不起,所谓的墨水恐怕既是他在外头用花草磨炼出来的。可即便如此,唐宁杰仍以这般条件练了二十多年的画,直到他被选为宫廷画师后,仍偶尔选用自己用花草磨制而成的墨水,以此做出了惊艳世人的不少名作……
不过虽然今后他将颇有成就,但此时唐宁杰的确算不得什么。于是对于付永成的话,他也不反驳。
今日两人出门,便是有场富家子弟的一场酒席。
酒席定在红鸯楼,乃京师有名的酒楼之一。
办宴的主人家是兵部侍郎长子潘荣,与付永成算是发小,穿着一条裤裆长大的。
今年潘荣即将成婚,成婚即离入朝就职不远,故而这年来少与唐宁杰在外厮混,陆昭寒还是第一回见他。
潘荣婚前办场兄弟相聚的酒席,付永成焉有不去的道理?于是他带上了陆昭寒,欲将陆昭寒也介绍给潘荣一番。
不料两人到时,里头正拼酒拼得火热,一群人喝得脸红脖子粗,喝得醉山颓倒。
一群人正说到付永成。这些人都是群纨绔子弟,此时说的话题也并不是什么好话题。
两人接近隔间,便听到一个年长的声音说道:“你是没见过,那人生得可真是美,眼儿长得媚,却又冷冷淡淡的,像是冒着仙气儿似的!付大头就喜欢这种看着干净的!”他打了个酒嗝,接着道:“付大头整日带着他,说是兄弟,但谁心里不清楚啊?”
潘荣正一手揽着个年轻的公子哥,两人概是醉得忘了场合,潘荣手揽着少年腰肢,两人举止亲密。他还颇感兴趣地追问了一句:“那姓陆的真的长得那么好看,比过了胡大美人儿?”
“那是!那身段儿也是兄弟们心里痒痒的,胡大美人虽说名满京城,在付大头那儿,恐怕还不如人家一根手指头!”
他话音落下,里头的人都会意地笑了,那笑声落到潘荣耳里,就跟有人拿臭鞋往他背上踩似的。
付永成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待听到‘姓陆’两个组脸色便唰的黑如锅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