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悦颜,钱宁不能不说是倾囊相授,从谈判技巧到产品话术,几次跟上游公司吃饭也带上了悦颜,没指望她真能把单子谈下来,就让她去长长见识。
短短几天相处下来,悦颜也摸清了钱宁的脾性,他有胖子一贯的亲切、稳重和细心,但无论在酒桌上谈得如何尽兴,他也很少跟人交心,相处时总隔着一点距离。悦颜甚至觉得他其实并不看好自己,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他带她去谈的第一场生意,是跟他们原材料的供货方,一个日本的公司,三个男人和两个日本女人,常年驻扎中国,说的中文比他们还溜,一顿饭下来,三个男人不停地讲他们到过的中国的土地,其中有个叫藤井的最可恶,问悦颜会不会日文,悦颜摇头,说她不会。藤井笑眯眯地说:“不会啊,没有关系,我来当你的老师,来,我教你说,阿姨西铁路。”两个日本女人捂着嘴巴,笑得背过身去。
悦颜装作听不懂,只好一直陪着他们笑。她是甲方代表里唯一的女性。
藤井越喝越高兴,干脆解下领带绑在额头上,像坐月子的妇女一样手舞足蹈,一直来拉悦颜跳他们一种叫“上方舞”的舞蹈。
座中一个叫北川的男人替她解围,用日语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藤井这才收拢了些。
谈到最后,日方只肯在原购货合同上再降两个点,跟他们之前口头定下的协议还差了一大截,但好好一间包厢闹得人仰马翻,甲方一帮人被这六个日本人搞得精疲力竭。
走前,钱宁送他们到饭店门口,悦颜陪在左右,在门口一一握手,日本人就一点好,无论闹得多疯,表面上还是一副给别人添了多少麻烦的模样。
两方人马对着鞠躬。
车开近,抬腿正要上车,忽听阶下有人叫北川先生,一行人走近,为首的赫然正是田德。
近五十的人,因为常年健身的关系,个头高大而不显臃肿,最爱穿的还是一身牛仔裤,夹克衫,像是随时能跟人出去打高尔夫。
北川几人像是认得他,抢先上前来握住他的手,连连撼动。田德面带笑容,一一跟日方代表招呼,抬头望见人群最后的悦颜,他咦了一声,仿佛是意外:“颜颜,你怎么也在?见客户这是?”
她倒是没什么惊喜的样子,一贯还是淡淡。热情的是田德,搭着北川的肩膀给他引见,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缓慢,像是照顾对方的耳朵:“这是我侄女,侄女听得明白吗?就是我兄弟的女儿。”
北川笑了,一口中文不要太地道:“老兄,又糊弄我是不是,高小姐可不姓田。”
田德听了放声大笑,拍他肩膀:“我老同学的女儿,跟侄女没有差别。她的公司要是跟你谈合同,看在我的面子上,北川你可要多多照顾人家。”
北川心领神会,连连说着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悦颜一言不发,直到钱宁把这群日本人送上车。
田德这才过来,脸上笑容依旧,走到悦颜面前:“颜颜,去楼上坐坐吧,你致远哥哥刚出院,就跟朋友在上面吃饭。”
悦颜神色略有所动,抬起头问:“致远哥哥怎么住院了?”
田德一提这个儿子就头疼:“车祸,小命差点都没了。”
上去前她给钱宁发了个短信,让他不用送自己,钱宁回了她个注意安全。想了想,也原模原样给沈子桥发了一条。
她收起手机,跟着田德进入电梯,电梯里另有一个助理,一个司机,还有一个面貌姣好的年轻女人,年轻女人一直在电梯的反光壁中偷看悦颜,悦颜移目看去,一被撞破,女人尴尬地冲她笑笑。她知道这是田德新交的女朋友,仿佛姓施,模样有点熟悉。
田德问她什么时候回杭州的。悦颜说了个大概的时间。田德笑看她:“听说你一回来就进了子桥的公司?”
悦颜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你听谁说的?”
年轻女人讶异于她跟田德说话的态度,忍不住又看她一眼。田德却不以为忤,脸上还挂着笑,单看这张脸,恐怕没一个长辈做的有他慈爱宽容:“我认得他公司的老钱,谈生意的时候撞见过好几回。既然想做销售干嘛不来伯伯公司,我叫人手把手带你。”
她拽着挎包的链条,语气平淡:“我这样也挺好的。”
电梯到了目的地楼层,一行人鱼贯出去,仍是以田德为首,其他人殿后,悦颜走在他旁边,听他惺惺作态地关心着自己工作和生活上的一些事。
悦颜忍不住想,如果爸爸没有出事,她现在一定会觉得非常感动吧。
终于到了标有松林的包厢门口,领他们进来的服务生欠身推开房门,一股强劲音浪轰然涌出。悦颜脚步略停,闻见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奇异香气,田德脸色猛的一变,骂了句脏话后快步穿过前厅,进到套房的卧室里,不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吼声:“命不要了,抽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