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没看见,他一用左手接重物,似乎就承受不住地发抖。
江漫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似乎沉寂,又有一点求饶。他的手指颤了一下,还是没有换手。大概是不想在她面前揭开这件显得他特愚蠢的事。
见他这样,她的声音一下烦透了。“我叫你用左手给我提起来。”
但他还是无声无息的,死了一样。路柔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呼出一口气。
“江漫,卖惨没意思。”
这下他才活了,像被闪电劈了一下。他上翘了点嘴角:“你觉得我在用这个对你卖惨?”
江漫对望她,表情淡淡的。这副百伤不侵的模样泄出了一点若有若无的苦涩。
“那就好,别觉得我跟以前一样会心疼。”她神色淡、口气也淡。
江漫僵硬地动着指头,一种腐齿的气息游遍全身,酸凉钻心。
那时医生遗憾地讲他的左手很难再用劲,建议放弃古筝,但他对自己挚爱的损毁并没有大悲大痛,也没什么感觉。
他从向往成为一个自由游荡的艺术者,莫名其妙,到变得隻想恢復过去,安一个跟路柔的家,做个好丈夫,好好地过。就这两年,他的人生规划全然改变。
路柔提走他一半的袋子,走到他前边去,边说:“工作就这样了?”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无法量出的距离,她前,他后,一个低着头走,一个看着她的背影走。
“你信吗?我是为了找你才去要的工作。”他说。
她蓦地停了下脚步,又迈开步子:“饿了,快走吧。”
江漫真会做菜,手艺优越。三菜一汤,料也合她的胃,够辣够咸。他隻夹了两口,便很少吃了。
夜晚扑下来。
路柔放下了碗,她对视着他,慢慢开口:江漫,我要结婚了。
当她说过去只会过去时,江漫很静很静,静到空间变大了,空空的东西四面八方地压过来。人难以喘气。
“你记得吗?”他看去窗外,突然转移话题。
“嗯?”
“我被江廷打了那天,下很大的雨,我倒在门口,是你把我背回去的。”他摇着筷子,轻轻地笑,有点苦。“后来我想,你要是个男的就好了。”
她下意识俯低眼,无话可说。
江漫看向她,双手冰冷得无能为力。他这双走投无路的眼睛,仿佛在对刽子手说:
救救我。
他感觉自己就像要被她脱皮的蛇,铁钩穿过头后就悬在房檐下,在半空中不停地扭动,偶尔尾巴向上蜷起,螺旋状地吊着,吊一会儿又无助地耷落下去,接着,又茫然地朝上蜷起,反反覆复。
路柔站起身,眼睛随意瞟着,突然看到茶几上的一迭纸。她下意识拿起——是份合同。
江漫看了一眼,走到她身后,漫不经心。“房子卖别人了。”
“为什么?”
“我不信你死了,就到处花钱去找。后来又找人贷款创业,想一边做大事业,一边有钱去找你。但想得很美,失败了,亏了很多。他们一见我可能后面还会亏,怕我还不上,就着急催债。现在我在还钱。”
路柔不想听,这些话只是她无法嘲讽他、又无法听进的负担。她不发一言,转而拿起沙发上的包,掏出婚柬,递过去。
“1月5号,欢迎你来。”
“真要我去?”他看也不看。
她说他去了,她才能安心。
仅仅一瞬间,江漫原本温柔的眸色暗沉下来,脸上半明半暗。
静了几分后,他走去橱柜拿出一瓶酒、一个杯子,倒满一杯后,一饮而尽。
然后,他看着她,握着空杯说:“你觉得我去了,以后就不会来找你了?”
“你应该看着我怎么嫁给别人。”她说,“我希望你看了以后,有点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