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给自己留下的一张底牌,如果在他觉得不稳,不够好,甚至说状态失衡又不得不面对观众的时候,他会采用的第二套方案。
魔术是一种高明的障眼法。
但在障眼法的背后,是为了尽善尽美,付出的血与汗水。周游以往力求逼真,全然不动用机关,而通过自己的手段与技艺化险为夷。但作为魔术师最后一道生命线,道具上都有一些暗门,与机簧。通过魔术师与外面工作人员的操作,这些小巧的机关,往往可以让魔术师在十死无生的险地里,一举求生。
他背对着观众,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笑容绵长地转过身来,对着聚光灯行了一礼。可这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起来,他的余光正看到了两个穿着礼服的侍者,他们手里托着盘子,像是在会场内搜寻什么。
那两人的身形周游见过,十分熟悉,是除了他和努歌之外的两名杀手。他们怎么这个时候跑出来了?
他觉得大事不好,是为了败中求活?所以他们从原本的藏身处提前出来了?
此时的周游已经来不及反应,长年的训练让他身体不由自主地活动了起来,他躺入了道具之中。等巨石压下,他急匆匆地接通了努歌的频道。
可是传回来的只有滋滋作响的电流声,和冰冷无情的人工播报。
“频道内人数:一人。”他一咬牙,已是按下了缸中隐藏的按钮,从缸身打开了一条狭窄的通路,他就地一滚,已是落入了下方的陷坑里,早有工作人员上前,给他迅速化起妆来。
现在的前台到底怎么样了?周游不敢去想,但努歌的失踪让他觉得这场行动恐怕要以失败告终。努歌走了,周游会有什么下场?他掐算着时间,一把甩开化妆师踏上升降台,在重重帷幕间,出现在了舞台一侧。
掌声响起,众人都纷纷惊叹于魔术师的技艺。
周游却没有再看到那两个侍者的身影,仿佛凭空蒸发了一般。他匆匆谢了幕,来不及和思南交代,已是独自奔出了剧院。当时的前台到底发生了什么,周游已经不可知,但很显然就连努歌都知道大事不妙,而处于事件中心的周游更是随时都有身亡的风险。
努歌……周游不禁笑了出来,这世上哪有什么人值得信任,到最后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一声不吭就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内,就连声音都不曾留下一段。这就像是一枚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壁虎断尾,壮士断腕?
断的是同伙的尾,锯的是同僚的腕。
不知道哪些人,哪里来的脸。
不过也好在努歌是一个颇为谨慎的人,他绝不会给自己留半点风险,这也使得周游有了一瞬间的自由。
他走到了一条暗巷里,手指熟练地拨通了一个电话,在和努歌搭档以后,他不再拨打这个电话,周游和电话那头的人联络方式也变得极为传统与古旧。
一阵嘟嘟声后,一个略显冷漠的男声忽然传了过来:“喂?好久不见。”
周游紧紧贴着墙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低声的叱喝,他压低声音:“之前的消息收到了吧?”
“多谢你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恐怕这件事还不能做得如此完美,只不过……”
周游听到那阵子脚步声渐行渐远,他喘着粗气:“做好事不留名,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活儿。保不齐就得弄得一身骚,要知道,蓝手养的‘狗’嗅觉可比那群清道夫灵敏得多。”
电话那头的男人却大笑了起来:“要拿双倍的报酬,就要冒双倍的风险,大魔术师你是逃生的行家,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最逼真的魔术要用生命去搏,去换。周游认可了这个说法,并没有再说什么。
“就目前而言,你已经安全了,之后需要说些什么,是你自己的事情了,这份工钱想不想挣,也是你的事情,和我无关了。”那个男声说完这句话,就直直地挂断电话,不再有任何回应。周游松了一口气,他始终是孤身一人。去相信什么人,去答应什么人,去和谁合作?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可笑了。
可不知道怎么的,他的眼底有一个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挥之不去。
周游听人说,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和恨一个人是类似的。
他没有喜欢过谁,逢场作戏倒有几回。
至于恨,反倒是是缠绵悱恻,在他脑海里轮转不绝。没有比恨更让周游觉得熟悉了,或者说如果没有恨,周游就不会活成这个模样。
魂牵梦绕,不可斩绝,那个人,那个群体,那个始作俑者的人影就会缠绵在你的眼前,无休无止。
他自那个原点开始,远赴海外学艺,无一不是受到了名为“恨”的力量的驱动。
同样的,也因为恨,他受过白眼,原本关系尚好的师兄弟翻脸无情,四处无门,像是行走在针尖上,而少年成名的苦果更是如炙炎猛烈,一边是鲜花与无尽的赞誉;而另一侧,则是抱持着各色鬼胎的阿谀与褒美。
屋外风雨如晦,周游靠在自己的房间内,想起老者临终之前,那一句交相呼应的语句:“世上的人看待名利之重,就连骨灰遗骸都能大做文章,人俱是不可相信的。”
那个年迈体衰的老魔术师等来了自己的最为得意的弟子,说完这么一句充满悔恨与遗憾的话之后,溘然长辞。
周游被老者的家人以不便为名,请出了宅邸,于不久之后在电视上看到了老者的骨灰被撒入大海的直播。世上的惋惜,褒美又一次响彻报端,可有人因此博得美名,死者却又被消费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