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随着国企改革,大批工人就此下岗,发展的阵痛逐渐蔓延到了普通工人的身上,而陈殷实就是芸芸众生之中的最平凡的那一个。
从国企岗位上退下来以后,老陈头做过很多工作,跟着姐夫起早贪黑的卖活禽;也去私营的前桥厂当过铲车工;做过环卫工人,也当过食堂的帮工。年轻时候苦捱着磨去的锐气,在数十年后的现在,更是无用,只能化作晚餐上的酒,平日里夹在指间的烟头。
如果没有意外,老陈的人生就会这样流淌而过,不起波折。
老陈头第一次做线人这份工作,纯属偶然,当时城北出了一桩命案,一家五口死了个干干净净,一时之间,平静的小城像是煮沸了的水,整个警察系统也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的肉,滋滋作响。
嫌疑人与被害人同住一栋楼,算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两户人家中央,就隔着老陈家一家三口,老陈头到现在都记得,那是一个见人都会和煦笑的老人,在整个小区里都为人称道。案情的进展并不理想,警方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小区里打转,一度认为是随机作案,凶手已经远遁千里。
可老陈知道,并不是这样。
如果老陈头那天没有起夜;如果老陈头那天没有因为听到动静往隔壁望上一眼;可是如果……没有如果,看到了,就是看到了。
那个叫何天峰的老警察便装到了他的家里,递给他一根红塔山问他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同时把上头的悬赏拿给了他看。
他不可能不心动,孩子成绩并不理想,如果要去上私立高中,巨大的经济负担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甚至,彻底压垮这个脆弱的家庭。
他别无选择。
老陈头忘不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笑着盯着藏在陪审庭中的他,他比了个口型,像是在说:“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你困难,以后就帮着我做些事,虽然辛苦一些,但我豁出去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你们有什么闪失的。”审判结束后,他蹲在法院的边角,比他还小上一些的警察走到他的旁边静静地说起了这件事。
从那时候起,陈殷实就成了一条线,一端深入城市的黑暗,混迹于三教九流,探听舌漏。而另一头握在沐浴光明的警察手中。
而这一切,妻儿老小都不知情。
初春的夜里,风很大,老陈头不禁裹紧了棉衣,这是妻子去年趁着附近商城减价买的,模样不好看,但胜在保暖。远处支起的摊位上,一张小桌挤了四五个人,有老有少正大声说着什么。
一个带着几分痞气的年轻人走到他的跟前,低声说:“陈叔,就等你了。”
陈南淮自认自己是何老最不肖的弟子,毕竟大师兄平步青云,如今在帝都当差,真要说那是御前的红人,搁古代就是六扇门里最拔尖的存在,时不时就能在各类表扬里见着他的姓名;其余几个从n市这个小水潭里出去,也都成了各大局子里的肱骨。
唯独他高不成低不就,还时常被陈寅抓去交警队点卯,但就是这样的自己,何老仍是把自己掌握的一些资源统统交给了自己。
他拨弄了两下放在面前的竹签。一个就连脖子上都是纹身的小青年笑着说:“头儿,何老走了以后,我还以为咱们没法聚头了,这日子可劲无聊了。”
这个说话的叫常欣,是一个在校的学生,陈南淮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极限运动的发烧友,不知道怎么的,近两年是浪子回头,还是猪油蒙心,又自己回学校回炉重造去了,如今正在攻读学位。
陈南淮拍掉他的爪子,叫烧烤摊老板另外加了点餐。
“我还巴不得日子过得四平八稳,一辈子不用见你们这帮人。秀水庭院出了桩人命案子,陈叔,你在秀水做电工,我想问问,如果想要夜里潜入那里,有什么办法?”
“秀水的安保很严,”陈殷实看了看他,一脸诚恳,倒是不复之前见到的时候的飞扬,他低头琢磨了琢磨:“如果你当真要去,也不是没有什么办法。”
……
陈南淮从小虽然是混混出身,但这私闯民宅的事情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好在老陈在秀水庭院服务了整整十年,又是直接负责电网的维护,所以各处的监控算得上熟门熟路。
他站在秀水庭院一公里外的坡地里,又看了一眼手机通讯录,里头一个未接通的电话号码格外醒目。
常欣,陈殷实,雷凌然,沈果这四个都是局里登记在册,又与何老另有勾连的线人,虽说何老多少有点公器私用之嫌,但也因为四人都算是何老一手栽培,所以面临大事的时候,这些人发挥的作用远大于那些局里收钱办事的同行。
而这个未接通的号码主人,却是何老手底下真正意义上的暗线。自从陈南淮跟在何老身旁起,这个没有姓名的号码,偶尔会出现在何天峰的口中。他直接听命于何天峰,陈南淮的猜测,这个人并不干净,或是身背案底,亦或是还有许多难言之隐,所以就连亲如陈南淮,都只知其名,不见其人。
他今天本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拨通了那个电话,但对方尤为警觉到最后都没有接起。这个没有姓名的暗线,就像是一根断了线的风筝,远远消失在了空中。
不过,陈南淮推测这个人年纪应该在四十岁上下,如今少了何老的拘束,可能早已龙归大海,不知去往何处了。他收起手机,深深吸了口气,这要被人抓到了恐怕他陈南淮的警察生涯也算全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