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芳第一次睁大了眼睛在小爱里打量着小三。那个在回忆里满满满满合围着她的小三真的已经不小了,再不是她最初口里那个渴求亲情的孩子了,他已然长大。手真真抚着他刚毅的脸骨,一双深邃如古却只印着她情动的眼瞳,直挺的鼻峰伴着冲动的节奏只叫她攀着他的颈间想上前咬上一口。而她也真的这么做了。玄烨只是那么震了一霎,颊边便绽开了深沉地笑容。这个坏女人,看来今天是不能饶了她。苏河之夜渔火点点,似真如梦。没有电灯,一切仿佛看不真切却恰如其境似梦实生。爱不易,全身心入爱不易,放下未来只求真爱更不易。碌碌一生,匆匆过客,谁是谁的半生,谁是谁的归命?人生太繁绕,平静渐难寻。怀着一颗燥动的心,我们终将去向哪里?“我想去杭州。”“杭州……好。”“湖上两浮屠,雷峰如老衲,保俶如美人”。果真如纳兰性德所吟一般,此时的雷峰塔哪里如2002年建成的那般华美,早在明时一把大火后□砖砌塔身,通体赤红,一派苍凉、凝重风貌,合着两岸秀美风情,一明一暗直叫人吹出泪来。和着似曾相识的景物,又怎能叫宁芳眼神淡定。玄烨什么也未说,越是到后来,越是一发不言,只是紧跟着前面的人儿,眼波流动。西湖美景她一处不去,却偏要往吴山而去。“胸前竹石千层起,眼底江湖一望通”的城隍阁她不看,却偏要去寻那山间的古洞。一行人弃船上山,因是皇上的意思,随行之人不过十几。此时的吴山非后世可比,有通宽齐整的整板石路。随着宁芳眼神得越发热切,二人身后的随从已是了了无几。而宁芳没有发现。同那世一般,来时的路上并没有一珠火红。寻着记忆,在相同的石面上划破了指腹。玄烨一声不出地跟在后面,看她客意在山石间寻找,看她划破手指出血后越发兴奋的容颜,看她一蹦三跳急返的身姿……直到来时三贫路口突然出现的三珠火红印炙了她的眼瞳。“曼珠纱华。”因太皇太后释佛,玄烨亦研读过几本佛经。佛曰:有种花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于弱水彼岸无茎无叶绚灿绯红佛说那是彼岸花彼岸花开花开彼岸时,只一团火红花开无叶叶生无花相念相惜却不得相见独自彼岸路……看见的熄灭了消失的记住了……我会一直等三千日斗转星移你终于老去我依旧沦陷你来到渡口前方暗河黑水潺湲投以我浅浅一笑孟婆汤碗已空你踏上奈何桥心静如水心沉如石我合上乱花枝心痛破碎心死无望我脉脉花香的缠绵抵不过苦涩寡汤的忘却我还活着没有灵魂只有肉体却坚持爱你那一刻爱上你命里劫数无路可逃无所可逃我会一直等三千日斗转星移你终老去我依旧沦陷。手腕被强力勒得生疼,回头一看,玄烨尽已是额汗如珠,没有言语,却眼神执着。“……哪也别去……”半天里挤出四个字,却已是虚脱,然指间的力度无减。这一霎那,宁芳突然间领悟。虽然她什么也没有明说,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追问,但其实在他的意识里,早已经于点点星星间通领。她不是“她”,她只是施宁芳,一个异世的错魂。他从不开口,从不追问,从不理会……因为渐渐明白,才越发不会问起,即便她主动说起,也只把那一切作风不问。聪明与坚强,愚笨与怯懦,其实都不是一个人的绝对共同体。再刚强之人的内心,亦有他不愿坦然的恐惧。小三,永远都是他最初认识的那个小三,无论如何强迫自己如钢似铁,也仍会向他浅浅地敞开一扇心门——直通他的脆弱。而女人,是最受不得所爱之人的柔弱的。巨人等着你去抚慰,那是比征服世界更叫你磬入心神的快、足、柔、爱。“我哪也不去……”裹着胸前依偎的首发。“不是想回去……只是——揭开一个迷雾,有些兴奋。”腰间的力道重了,“好吧好吧,我承认是有些怀念的,也想知道这样是不是真的还能回——”胸前的头颅埋得更深,惊得宁芳此时才四处寻视想起了他人的视线。还好还好,虽然不知道远远的除了李德全和温腕其他人怎么都不见了,可小心脏还是扑腾扑腾擂个不停,“我不是要回去,真的!那里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还回去干嘛。”腰下被指骨收了收,宁芳知道这小子是不乐意她的说辞了,便撇了撇嘴,“好嘛好嘛,无论有没有亲人我都不会回去的。”明明老高老大的男人,却不管不顾地倒插在她的怀里,爪子换为怀拥,可胸前的脑袋还是不愿起开。“为什么?”“嗯?”“为什么不会回去?”“……”宁芳总是不爱说那些情话的,总觉得不合她的年龄和身份,可她在小三的面前还有什么年龄和身份呢?“嗯?”特别是面对依在女人怀里却偏偏爱撒娇的小三。神经一放松,笑容便止不住地绽开,连着说不出口的情话也不那么难以启齿了:“因为——我在乎你……我需要你……我只有你……我爱你……”情话不是不说,只是时间不到。当历过爱恨,当经过生死,当度过悲喜……也许只需要一束阳光的点照,一碗普通的鱼粥,一滴释然的泪水……就可道出爱的谶语。康熙二十三年腊月,刚回京不久的圣上谒陵三日,祭祖迎新。岁末里,太皇太后未去,皇太后亦不会去,皇贵妃忙于年节自亦不随。老年人夜里睡得总是时少,起的便早些。后妃子孙们都已去了几茬,皇太后才睡绵绵而来。时已近午,外寝里除了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便都是慈宁宫本有的奴仆。布木布泰吃了口□,便见歪在对面之人哪还有一丁点皇太后的架式,哈欠连连眼泪直溢,便只能摇头:“看看你什么样子,这皇上在时也不见你怎么迟了时辰、轻了装容,怎么皇上一不在你反落了事去。这一连两日的反常,道是针对哀家不成。”“哈……”宁芳先上了个哈欠,整了整面容才道,“我哪敢,只是这两日不知怎么了,老是睡不醒似的,昨天吃着吃着便差点睡过去,你看,这鼻头还红着呢。”“怎么?”还真有块红。“喝那什么骨头汤一犯困便先喂了鼻子。”布木布泰和着苏茉儿看她那样子,也知道是真有其事,还有不乐的?反正皮也厚了,再加上困乏,宁芳也没精力计较什么脸面了,趴在几上晃着晃着便不动了。布木布泰也不去惹她,见她眼下少有的出了暗阴,唇色也浅了不少,便招了温腕来询问。温腕只说是几日里越发困乏,连吃饭都不愿的只想睡觉,却也不见怎么不舒服。皇上走前虽也如此到也没怎么严重,便也没寻太医问诊。寻思了半晌,布木布泰还是不放心,心下想招太医来看看却不知怎的止住了。“那个游大夫可还在京里?”温腕听太皇太后问起,便道:“南巡跟着回了京,说是年后再南下。”“你去使小九子把他招来,给你们主子好好看看吧。”布木布泰看了眼已然熟睡的某人。这女人,还是把她看好得好,免得再给皇上惹了麻烦那。苏茉儿看着自家格格,虽是满面无奈,可谁不知她是实则关怀呢。宁芳睡梦里正啃着蛋黄细蓉的月饼,那个香啊。可忽来一阵异味引得她反呕着醒来:“什么味儿?”苏茉儿正由贡盘中取出盅来,揭了半边盖儿:“小主子真是灵鼻子,这可是太皇太后亲叫小厨房现杀了那近三十年的鳖儿给您熬的汤水,雪白雪白着呢。给您去去困。”还来不及说句感谢的话,随着苏茉儿越移越近,宁芳喉道、胃腹里便像突然起了义般翻江倒海,止不住地往外呕吐。苏茉儿见她吐了,忙往前去。可偏偏宁芳一脸子惧怕、呕吐不止地叫她把东西移走。众人见她这般,都吓住了,只能随了她的意。可这严冬腊月的,屋里起着火龙严严实实的,一时半刻那汤味儿又如何能散去。于是便听着皇太后西里哗啦往外吐,见着她连着水儿把本就没进多少的肠胃吐了个空。等着众人心领神会洞开门扉清空了气儿,止吐得人儿却已然气虚地昏了过去。太皇太后忐忑间便要问招太医时,小九子正领了游大夫而来……布木布泰低首着听那老大夫一派说辞,半天到没说什么。再望了一眼床榻步已然梳理过之人,尽真不像已然四十而过的妇人。“苏茉儿,你亲自领了大夫去吧。”苏茉儿抖了抖眼神,答应着一声便领着游大夫退出去。冬日的阳光总是短暂的。西偏的日头透过洞开的门扉暗暗地打在布木布泰的眼轮。这个傍晚,她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想起了许多旧日的时光,和着未来可能的纷绕,一一划过她的神志。命运总是超出你预料之外的起伏。却不只这新起的一浪儿将带走多少的算计、亦带来几多的刀火……宁芳像是走了很长的路才得以停下。睁开眼来——还好——有她熟悉的温腕,虽然有霎那她会希望是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