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芳没什么焦距地冲着佳儿:“去哪?”“不然到御花园?”“不去。见了八百回的。就那么两棵树几座亭子。”佳儿想想也是,这宫里虽大,主子们能去的地方有限,边边角角的地方也多未修缮。胃里刚喝下的羊肉汤还在翻腾着,宁芳歪在那里总不舒服,便起了身,走了两步。“走,上乾清宫转悠两圈去。”佳儿看着迈开步儿的皇太后:“可是——”宁芳也没空听她可是,实在太无聊了,再不出去走走非逼疯她不可。素心今日儿休息,等她没事转遛着来到主子屋里时,却被告知宁芳去了乾清宫。她对佳儿起了恼意,乾清宫是什么地方?皇上在时还好说,这回子不在要是谁寻了由头主子还不招了祸上身?当下便直奔日精门而去。宁芳毕竟是皇太后,宫里有哪儿是铭文规定着她不能进的?也巧,这日轮值的日精门侍卫竟是倭赫,他自是给升为太后的宁芳放了行。宁芳也有几月没见倭赫了,是倍感亲切,就有十年不见同乡恨不得奔上前去拉着别人衣摆悲喜交加的念头。不过,升了官儿也自是明白自己的身份,左不过立在门内同倭赫交流上那么几句,差点儿便说了什么“有空到我那里坐坐”的热情话。乾清宫如今的奴才多了去了,不过那么几个重要的人物却多是当年宁芳就着李德全选的那么几个,也是知道宁芳是真比皇上亲娘还受宠的。见仁宪皇太后进了宫门,立马集合了来。宁芳虽看着几个眼熟,却只认得一个老人刘总管。没办法,一是当年这些奴才年青脸都没长开,一是时间久了她也不记得。刘进忠刘院管如今升官了,官居乾清宫副总管,这乾清宫除了李德全便是他说的算。也是知道宁芳不喜欢人跟着的,便早早遣了人下去,只自个儿领着皇太后转悠。要不怎么说日精月益呢。三百年前的紫禁城再好,也不过是地方大点、古董多点,住房的舒适度还是不行嘀。看看这家具,生硬;看看这装潢,不是黄就是红。宁芳眨么眨眼睛,好半天才适应。中规中矩。也是,不就是要显得威严嘛。穿过高挑威严的正殿,边看边遛着,宁芳便最终进了卧室。哇,还真是九间卧室,谁家能这么气派?不过,也确实算不上什么豪华。宁芳从顶看到底,还是在侧底边的那间外看到了熟悉的小摇椅,那个亲切呀,赶着喜的奔上前,蹲在地上摇啊摇。“主子,皇上昨个晚上还躺着呢。”“是吗?”宁芳回头看了刘总管一眼,果然椅子上还有铺被。“皇上现在还能坐下吗?”“身体是有些伸不开了。不过,皇上睡前总要那么摇一会,晚上才能睡得香。”自从小三当了皇帝,宁芳便再没进过他的屋子,几乎是忘了还有这摇椅的存在。宁芳一笑,还真是超级恋旧的人。“皇上每天都怎么过的?”宁芳起了身,并不需要人抚,自个儿走到最近的床上坐着。“皇上每日寅时(3-5点)起,温习前日课业;卯时(5-7点)传太傅受课,常到午时(11-13点),有时至申时(15-17点),多学满、蒙、汉文,上个月已习完了’四书‘,如今正念着《春秋》。”宁芳对这刘总管非常满意,虽然自个儿不识字却观察主子的生活做习入微。“早课结束了,下午会有武将教授骑射等马上功夫,皇上十分喜欢,如今已能拉个满怀,正中三十丈开外的靶子。”宁芳虽然对小三如此用功很满意,却更多的是担心。“日落前回宫换服后再去拜见太皇太后并主子和太后。请安之后回宫小食点汤水便接着在书房内习课,有今日的课业,也有汤大臣进上的外番文字并什么几何的。常常是学至亥时(21-23点)三刻已过才歇息。”“你们怎么不阻止?”宁芳已是坐起,拿双生气的眸子对着刘总管。刘总管立马跪下来,只“奴才……”一声便不话了。宁芳想想也就明白,这孩子人小鬼大,最有主意,如今当了皇上哪还会听别人的劝?“书房在哪?”“东配间。”刘总管见太后起了身,也便爬起,“奴才给主子领路。”书房很大,除了正间的书桌便是满墙的书架子,用着蓝色的布遮着,原来阿哥院里的那几面小书架也摆了过来,不和谐地立在角落里。趋到书桌边,上面正摆着些常见用的书籍及笔墨纸砚,竟然还有三支鹅毛笔。随意抽出一本,全德文,密密麻麻用朱笔做满了诠释。宁芳仔细看了看,像是一本德国游记之类杂记,虽有些用法词较古版了,却也写的不错。看小三子的旁白,应当是浅读没有问题了。宁芳叹了口气,没怎么多呆便出了书房,从回到刚才躺过的床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佳儿知道主子想睡了,轻使着刘总管拿了床干净被子来给宁芳盖上,再帮宁芳把鞋脱了,放了暖帘子便出了内寝。宁芳不喜欢睡觉时有人在屋里看着,永寿宫的老人都是知道的。佳儿立在外殿,直眨着一双眼睛好奇地观察着皇上住的地方。她是从没见过那么高的房梁,惊讶地直张着嘴。“佳儿!”佳儿一看,素心正立在门外怒瞪着自己,当下便回了神懦懦地缩着。“主子呢?”素心进来先向立在边上的刘总管点了头,才转向佳儿。“主子倦了睡下了。”素心一听便再瞪了佳儿两眼,直看得佳儿胆颤心惊。“你还知道错了?”素心的声线已低了七分。佳儿赶忙跪下认错。“哼,看我回去不好好教训你。”佳儿也觉得委屈,却不敢当着素心的面哭。“还不起来?!”佳儿立马起了身,向墙边上缩了缩。素心向刘公公福了福身,刘公公连不敢地侧了侧:“让刘公公受累了。”“不敢,侍侯主子是应该的,奴才不敢称累。”“有劳公公了,不知茶房在哪里?主子起了身要喝些汤水。”“奴才给你带路。”“不敢。”宁芳留了带来的奴婢善眸留在外殿,遣了佳儿回慈仁宫,便随了刘公公出去。内殿里暖暖的,宁芳这一睡便日过了西头。便见着一红装少年歪在她面前的高枕上盯着本书,嘴唇儿还时不时动上那么两下。只见这少年高鼻、浓眉、吊眼角,可见的一只耳朵出奇大。也不知为什么犯了难,双眉紧拧双唇叭唧叭唧个不停。玄烨外侧着,以身挡着屋子里照在宁芳脸上的光,正为个生词犯个难。“那是教堂的意思。”宁芳的出声令他一犟,连忙把书藏到背后。“藏什么?”宁芳完全靠在他身上,拿过他藏在枕下的书,“你回来前我就在你书房里见过了,写的还不错。”玄烨睁着眼睛打量着宁芳,却不出声。宁芳对着他的眼珠子,见他眼底的黑印子便不高兴了。“怎么才这么点大就有黑眼圈了?”宁芳拉过他的衣襟子,也不怕倒,玄烨连忙扶着她的腰,“你说你怎么照顾自己的,嗯?那么多奴才看着都没把你看牢了?”玄烨见她生气,只是自己乐着,由着她。“你还笑?你小子,现在官大了,脾气长了是不是?你说你看的这是什么书?”宁芳瞥一眼床上的书,“法文?你看这个干什么?中国你还没踏平呢,难不成还想征服法兰西不成?真是不象话。学那蒙满汉三文还不够?最多再学个英文——不对,这会还不流行英文……哎,反正能看懂不就行了?你还拿着当画书看了?怎么着,你这个皇帝想出国留学不成?”宁芳当当当就是一大堆,玄烨也是多半不能一时明白的,只好一笑了之。宁芳也不上当,又收了收手里的衣料子:“说——干嘛这么死心眼?我不是早告诉你不要学这么多语言了吗?你看看你桌子上都是些什么?德文、法文、西班牙,英——”宁芳打住想了想,“怎么都是我会的?”再对着那双黑珠子小狗眼,“你不会——”果然,这小子拉开了视线,在屋子里乱瞄。宁芳嚼了嚼下唇里的肉,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你小子!无不无聊,嗯?有时间不好好睡觉浪费这时间学这什么劳子废话,又不指望你当翻译官!”玄烨见宁芳生了气,头低得更低。不过,宁芳却看得真,这小子完全不知错,满脸的犟性,大有继续的架式。缓了缓气,宁芳放开了玄烨的前襟。皇上却不敢松了手。“玄烨。”见他还是不看自己,宁芳再缓了几分声色,“你还是个孩子,每天要学的那些个东西就已经够多的了,还要练骑射,身体脑袋耗力本就不少了,连觉都睡不上四个时辰……我也知道你是个好学的,不过有时间学这些语言还不如多翻翻古文典章什么的,那些毕竟还是精粹。可这德文、法文的,你完全没必要学,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见到几个,就算见了,也没那个美国时间深交,你也是知道的呀……既然都门清,为什么还偏要犟着学它们?……你不知道我看你这样子心疼吗?”宁芳已经完全被这小子打破了,就见不得他不好,这说着说着便为他这么辛苦疼心的慌,有那么两股子热气便将上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