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原因,母亲只字未提,我们不难猜测,父亲是为他的工作,为他的缉。毒。事业。
父亲因公殉职,警局几位我少时见过的唤作伯伯叔叔的长辈,在父亲安葬之后曾几番来家里。
被我或弟弟撞见的,就有两次。
他们来探望,顺便送一箱东西来,母亲拒不肯收。
母亲的推拒维持半月,听弟弟说,他有日回家,见到那个眼熟的大纸箱被放在茶几上,主卧门关着,不见母亲。
他等我回来,我二人私自翻动,顿时热泪盈眶。
箱子里是父亲办公室的旧物,母亲为他织的围巾和手套,我叠了一玻璃瓶的彩纸许愿星,弟弟小时候画的油彩全家福,还有他用惯的笔,磨破边的大厚牛皮本……箱子最下面是黑色的钱夹,翻开,最显眼位置夹着一张全家福照片。
父亲一手抱着我,一手揽住母亲,母亲怀里抱着弟弟,一家人对着镜头明眸粲然。
物是人非……
印在嘴边的道理,偏偏要经过承担不起后果的剧痛经历,才明了其中内涵深刻。
那之后,再没有父亲的同事上门,我的家里,因为母亲拒绝,也没再出现任何与父亲警。察身份相关的印记。
他的枪与警官证全都交回了。母亲执意不收拿父亲性命换来的荣誉或抚恤金。甚至将他过往那些奖牌证书锁在箱子里束之高阁。
父亲,从此活在了回忆里,静默在老照片上,鲜活在我的梦里。
那之后,母亲、我和弟弟渐渐过回照常上班或上学的日子,将思念痛苦各自藏匿,淡淡地在忙碌繁复或闲适茫然中体味时光流逝。
就像之前很多次,等候远走的人归家、团聚。
或许妈妈、弟弟和我,私心里都认定着,父亲只是去了远方,被公务缠身回不来家而已……
这样的谎话一层层垒在心上,加固堤坝,唯恐心洪泛滥……平日里倒还好,毕竟与父亲是聚少离多,只不过,逃不过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感叹。
我高中三年,母亲变化最大,华发丛生,强颜欢笑却难掩愁容。
有一次收拾屋子,我帮着母亲换洗床单被套,在她枕头下发现一张父亲的独照。
穿着笔挺警服,身姿挺拔,眼底含笑。
那张照片我曾见过,它本在母亲卧室床头柜上,被妥帖地收在金边相框里。
如今,被撤去相框、封上塑边,位置由触手可碰的床头柜移到母亲身边……
加了封边,无法阻挡边角卷起,且卷得不成样子……
想象母亲夜夜抱着这张旧照思念父亲黯然神伤,眼泪不可控地溢出。
滴答两声拍响塑料片,我胡乱用袖子擦干净照片,将它轻放回枕下,溜到厨房抹了把脸,继续拆洗被套。
……
我将这件事咽下,对郑帆也没有说。
这是母亲一个人坚守的征途,别人,哪怕是子女,也帮不了什么。
从母亲向来的包容隐忍与无限的执着坚强上,我看到了闪耀的爱。
我在心里替父亲庆幸,同时更为母亲心疼……她与父亲二十年婚姻,聚少离多、担惊受怕,临了,还是免不了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