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太子太傅殷阁老年老体衰,眼见朝中因为九五之尊之位闹得乌烟瘴气,又见家族中虽无人为继,但族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杖着殷氏数代人为帝师所带来的权势目中无人,便暗地里遣人护送了一些族中的小辈前往偏僻乡野山林间,以备他日祸起时能多多少少保留一些殷氏的血脉。
又不顾自己不宜长途跋涉的身体前来看自己唯一的孙女家,向自己的孙女殷蕊荷坦言了他的担忧与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宜,并劝她早做打算。
殷蕊荷当时正沉浸在初为人母幸福当中,自然没听进去,这才导致她乍听闻自己成亲才一年多的夫君以她产后需要调养为由纳了一房美妾时立时气急攻心晕倒了。
殷蕊荷晕倒并没有改变连乌托的心意,反而借口将她软禁在院中,直到一年后一岁的连轻羽天天哭着要母亲,才将她放了出来,那时她的庶女妹妹才刚刚出生,连洗三都尚未过。
连轻羽哭着要母亲自然不是出自她本愿,那时她太小,这些事是她奶娘见妍姨娘有了孩子后起的心思。
府中唯一的小姐的奶娘和府中受宠姨娘所生孩子的奶娘待遇与尊派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她奶娘哄着她天天哭着向连乌托要母亲。连乌托不知道是因为她是嫡长女还是因为不耐烦她天天哭,同意了放她母亲出来养育她。
她的母亲殷蕊荷与她分开时她还是襁褓中吃手指的婴孩,再见面时她已经能在奶娘与丫鬟的看护下慢慢的走了。
连轻羽对幼时的记忆很模糊,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她的母亲好像常常在抱着她无声的流泪。她那时懵懂无知,话都说不清,对在流泪的母亲常常手足无措的挥着小手臂摸她母亲的脸或者挣扎着要奶娘抱。
后来她渐渐的长大了,母亲便不再流泪,十几年后她想是因为父亲时常的探望与留宿改变的,母亲的改变不止这一处,她与父亲的爱妾幼女也相处的很好。似乎一年的软禁耗光了她所有的骄傲,她变得与那些来往的夫人一样的自欺于己。变得只要自己的夫君能偶尔的来看下,便心满意足,不再奢求其他。
她母亲的奶嬷嬷曾告诉她,她的母亲尚未出嫁时的风姿,不是嫁于□□的温婉贤良,隐忍懦弱,而是如夏日的红花般光彩耀人,有着令人不可直视她的光彩。
后来啊,在国都的上元节,她的母亲看到了她的父亲,只一眼她的母亲便决定此生非君不嫁。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少女的殷蕊荷瞒着家人与年轻的学子暗中来往,她在南方继明帝君神像下许愿,在洁白如雪香气扑鼻的花树下踮脚亲吻了她意中人的脸颊,在她意中人错愕的目光下害羞的跑走。
她对祖父说,自己不要嫁于世家大族为妻,只愿找一个家中贫寒但前途无量的进士,一来她娘家势大能拿捏她夫家,二来也为家族添些新的助力。
她的祖父一向疼爱这个父母早亡的孙女,因此暂且应允了此事,并与一年四季三季都在卧床的妻子商议了此事,而当时她的祖母当时正精神不济,因此也没多想点头应允了。
两年后,她得偿所愿嫁于自己的意中人,并于婚后二个月后怀上了她的女儿连轻羽。
初次怀孕的殷蕊荷受了很大的苦,这些孕中的苦楚让她下意识的忽视了自己的夫君每日里早出晚归,常常披星戴月回来的不对劲的忙碌。等她意识到她的夫君在忙些什么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那时侯她的女儿都已经三岁了,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不可逆转了。
一向倚重殷氏家族的先皇病重垂危,太子顺理成章的监国,皇子们则一门心思动手除掉太子的羽翼,而数代贵为帝师又是铁杆的保皇党的殷氏家族首当其冲的遭受到皇子们的针对与太子的袖手旁观。
开辟一个家族,延续一个家族很艰难,但毁灭往往来的很是容易。
整个殷氏家族除了出嫁女幸免外,其余的除了年老者,幼小的孩童外,都没了性命,死后草草的被扔进乱葬岗,任野狗撕咬填肚。
殷蕊荷接到消息时已过了一月有余,她挥退下人,呆呆的从下午坐到翌日天明,不言不语,一声不吭,美丽秀雅的瑞风眼中透露出彻骨的绝望。
旭日东升洒下万重光芒,同时也透过六角窗棂上镶嵌的明瓦洒到榻上端坐的人影。正红的衣裙上金银织成的团枝海棠微微反射着东升旭日金色的光芒,投射到雪白的墙面上,恍若一个个小太阳。
枯坐近六个时辰的殷蕊荷伸出因为长久保持着一个姿势而僵硬麻木的手臂,缓缓的用苍白的指尖描慕雪白墙面上的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