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慎语点点头,自打来到这里,丁汉白对他说了不少话,冷的热的,好的坏的,他有的认同,有的听完就忘。刚才那句他记住了,连带着丁汉白的神情语气,一并记住了。
画完就要出胚,从构思到画技,他们俩各赢一局,眼下是最根本最关键的下刀刻,没十分钟再次出现分歧。
丁汉白做贼似的,偷瞥对方数眼:“珍珠?”
开腔还装着亲昵,他说:“粗雕出胚,你拿着小刀细琢什么?”
纪慎语捏着长柄小刀:“传统精工确实是粗雕出胚,可我师父不那样,点睛几处要点,把整体固定好,中心离散式雕刻。”
丁汉白想起南红小像,他当时给予高度评价全因为光感,可是下刀不能回头,必须每刀都提前定好。“这样是不是决定亮度?”他问,“其实你确定的是光点?”
刀尖霎时停住,纪慎语有些急:“你、你不能……”
丁汉白饶有兴致:“不能什么?”
纪慎语难得疾言厉色:“不能偷学!这是我师父琢磨出来的,不外传!”
这种技法和传统雕刻法相悖,看似只是提前加几刀,但没有经过大量研究和练习,根本无法达到效果,外人想学自然也不容易。
丁汉白故意说:“别失传在你手里。”
“不牢你惦记。”纪慎语劲劲儿的,“将来传给我的儿女,再传给我的孙辈,代代相传无穷无尽……没准儿还会申请专利呢。”
丁汉白笑,掩在笑意之下的是一丝后悔。他把话撂早了,纪慎语也许真能与他分个高低,抛开灵感妙思,也抛开独门技巧,他只观察对方的眼神。
纪慎语醉心于此时的活计,面沉如水,只有眼珠子活泛。眼里的情绪十分简单,除却认真,还弥着浓浓的喜欢。
丁汉白回想一番,纪慎语没这样看过他爸,没这样看过姜采薇,更没这样看过自己,只如此看着这块芙蓉石。但他明白,如果换成鸡血石,换成玛瑙冰飘和田玉,纪慎语的眼神不会改变。
他说过,一旦拿刀,眼里心中就只有这块料。
他做得到,纪慎语也做得到,但存在大大的不同。
出胚完成已是午后,纪慎语回房间了,丁汉白用鹿皮手绢将芙蓉石盖好,静坐片刻想些杂七杂八的,再起身迎了满身阳光。
天儿这么好,不如出去逛逛。
丁汉白换上双白球鞋,不走廊下,踩着栏杆跳出去两米,几步到了拱门前。卧室门吱呀打开,纪慎语立在当中:“你去玉销记吗?”
丁汉白揣起裤兜:“我玩儿去,你要想跟着就换衣服。”
纪慎语挺警惕:“去澡堂子?”
他心有余悸,搓澡蒸桑拿的滋味儿简直绕梁三日。换好衣服跟丁汉白出门,丁汉白骑自行车驮着他,晃晃悠悠,使他差点忘记梁上的“浑蛋王八蛋”。
“师哥,”纪慎语道歉,“对不起啊。”
丁汉白毫不在意:“没事儿,那次怪我忘了接你。”
就这两句,说完都没再吭声,一路安静着到达目的地。大门进去,长长的一片影壁,后面人声嘈杂,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
纪慎语跟着丁汉白走,绕过影壁踏入一方大千世界——玳瑁古玩市场。
满目琳琅,满地宝贝,先摘出真假不论,一眼望去各式各样的好看,叫人目不暇接。人和器物一样,多又杂,丁汉白踩着紧窄的路开始逛,稀罕这个着迷那个,把纪慎语忘到脑后。
纪慎语也顾不得其他,每个摊位都仔细瞧,蹲久了还被人踹屁股,起身后搜寻一圈,见丁汉白在不远处挑串子。他过去旁观,觉得木头串子真难看,扭脸望望,不少摊位都在卖木头串子。
老板努力夸赞自己的木头手串,紫檀,油性大,金星漂亮……丁汉白把玩着,说:“十个紫檀七个假,我看你这珠子质感不行,过两年就得崩茬。”
老板打包票:“不可能,我这绝对不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