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进入涓州城起,纪尤尊就开始不耐烦了。“我们已经来到涓州,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楚澄的笔录藏在哪里了吧?”最初告诉纪尤尊要找的东西就在涓州时,他还生气,说那里是楚澄殒命之地,笔录藏在此地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但嫏嬛没让步,说等到了涓州,她自会再指路。纪尤尊若是等不及,可以直接杀了她。于是就来到了这一刻。嫏嬛答道:“你要找的东西,在深柳园。”另外两人同时瞪大双眼。纪尤尊恼羞成怒地举起手掌就要打下来,却被纪莫邀一手挡住。“你凭什么打她?”“你自己也听得真切,这贱人没有半句实话!也不知是她死鬼老子唬了她,还是她编出来的谎言,事已至此,我还留她何用?”纪莫邀握着父亲的手腕,挡在嫏嬛身前,厉声喝道:“你现在打死她又如何?要的东西难道会凭空出现在你手上吗?让你去深柳园就去深柳园,到时真的一无所获,再计较不迟。你敢现在动她,先取我性命。”纪尤尊盯着儿子好一阵子,没有出声,转身愤然将缰绳一拉,马车猛地拐了一个弯。嫏嬛全都看在眼里,手心暗暗冒汗。“焉知……”纪莫邀疲惫地坐在她身边,“你可知道深柳园是什么地方?”嫏嬛诧异了,“怎么连你也……”马车骤然停下。嫏嬛掀开车帘,见正门之上的牌匾写着三个大字——深柳园。纪莫邀轻叹,“感觉就像是……经了一个轮回,又回到一切开始的位置。”他牵嫏嬛下车,“焉知,欢迎来到我长大的地方。”嫏嬛半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默默地跟在纪莫邀后面进了大门。一进门,就见前院伫立着一棵粗壮的柳树,仿佛生怕客人误会此地浪得虚名。深柳园中柳重重。纪尤尊风风火火地进了屋,之后就没再出现。反而是一个半老不老的仆人,从层层柳叶后钻出来,一见纪莫邀便瞠目结舌——“郎君,真是郎君你啊!”纪莫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啊,魏叔……好久不见。”随即对嫏嬛介绍道:“魏叔是我们家的总管,旧时家里四五十个奴仆都要听他调遣。”“那都是以前了,如今哪里需要这么多人。”老人客气一番,又望向嫏嬛,“那这位娘子是……”“温姑娘是我朋友。”纪莫邀的答案来得干脆,却在句尾遗留了一丝迟疑之气。仿佛把话说完,才开始掂量这话说得妥不妥当。魏总管也不多问,招呼两人进屋歇息。“郎君多年不在家,我还怕你不记得我了。”他面上带着和蔼的笑意,“当年我服丧回来时,主母已经去世。主人跟我说,你去了别处念书,还把家里的下人几乎全数遣散了。你也晓得,他长年在外奔波,家里本来也用不上多少人,所以这屋里终日就我一个看着……也怪寂寞的。”他殷切地为两人沏茶,“现在终于回来了,长住吗?”“不知道。”纪莫邀茫然答道。他知道魏总管是敦厚之人,全信纪尤尊的胡言也是意料之中。当初他离家出走时,魏总管恰好因丧母在老家守孝,因而并不知道那一年里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纪尤尊才会放心继续留他在家中伺候。“对了,石二哥现在怎么样了?”魏总管像是猜到了这个问题一样,眉眼中带着未卜先知的雀跃。“就知道郎君会惦记着他。阿二他回老家后,没多久就成亲了。现在是乡里的学堂老师,孩子都生三个了。”“是吧……”纪莫邀吞了口唾沫,然后小心地呷了一口茶,“他写得一手好字,教书最合适不过了。”用过茶后,魏总管提议道:“我去给温娘子收拾一间客房吧。”“不必了。”纪莫邀摇头,“她跟我住一间房。”嫏嬛心头微颤,随之也附和着点了点头。魏总管不再多言,笑着去准备晚饭。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纪莫邀才赶忙解释道:“刚才那是为了安全起——”“行了,我懂的。”嫏嬛忍不住有点想笑,“我也不放心一个人睡。”“嗯……你懂就好。”纪莫邀回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显得非常不自在,“石二哥是魏总管从老家带来的童仆,比我大上六七年吧。平日里替我压纸研墨,有时也一起玩……后来因病回了老家,所以父亲才会打起知命的主意来。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嫏嬛见他语速有些急,忙握住他的手,细声道:“嚼片薄荷,慢慢说,我都听着。”纪莫邀抓着她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抱歉,我从小到大……都没能学会如何冷静地置身于这间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