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把铁棒随意扛在肩上,眯起金瞳打量来人,笑道:“天庭无人了么,竟派个女娃娃来叫阵,我舍不得打你,快快回去,换个汉子来!”
哪吒早把一口银牙咬碎,强忍着怒火咄一声骂道:“泼妖猴!岂不认得我?小爷乃托塔天王三太子哪吒是也。今奉玉帝钦差,至此捉你!”
悟空笑道:“你穿花裙,束红绫,戴金环,分明是个丫头!”
哪吒怒急冷笑一声:“我是男是女,你亲自来试试便知!”说着挺枪来刺。
孙悟空抬起金箍棒架住,与他过起阵来。
来往试探了几回合,哪吒一晃身,变做三头六臂,悟空眼里一亮,叫好道:“好手段,看我也变来!”也一摇身变作三头六臂,半空中似雨点流星般打斗起来,云端上观战的众神将看的眼花缭乱,只听得兵器铿锵,见刀光棒影忽闪,却捕捉不到两人身形。
孙悟空见这将军小哥长得白嫩秀气,本事不俗,确实不忍下杀手;哪吒也早已听闻下界猴妖立旗反天,狂嚣不驯,此番下界是想见识见识这自称齐天的是何等人物,也不欲置之于死地。由是两人虽不至于拼命,却也棋逢对手,打得淋漓酣畅,心中不免生出些相惜之意来。
哪吒也是直白脾性,阵前被那猴子惹起的怒气早在畅快打斗之中撇了个干净,越战越酣,几乎忘了自己是来擒这妖猴,忽然听得一声音传至耳中,“小将军,俺老孙口渴了,要回洞中喝口酒歇歇,你来不来?”
哪吒秀眉一挑,这两军对垒,又不是儿童嬉戏,怎能说停就停?这猴子也忒胡闹了些!
那猴儿笑嘻嘻的,抗下他一刀,却有一道金光从体内飞出,一瞬纵入水帘洞中,只留个分身与他对打。
哪吒瞥一眼云端上众神,也念着诀幻化出分身,本体化作流光一闪没入水帘之中。
哪吒刚穿过水帘,就有一物当面袭来,立刻劈手打落,那物摔在地上,是个椰子壳,红色清亮的液体从裂缝流出来,带着香醇的果香和酒味儿。
哪吒挑眉抬头看去,见那妖猴歪倚在石座上,手里端着个同样的椰子壳,朝他举了举:“猴儿酒,不比你们天上的琼浆玉露差。”一个小猴又捧了个椰子跳过来递给哪吒,等他接了,立刻窜回孙悟空身边打量他。
哪吒犹豫片刻,掀开盖子一尝,眼睛亮了亮,默默走到孙悟空侧边石桌前坐下,喝完一个,又自觉拿起一个。
“好喝吧,”孙悟空喝光后随手扔了椰子壳,坐起来盘着腿看向哪吒,“我听说书的讲过你,李哪吒。你娘怀胎三年,生下一个肉球,被你爹当做妖怪一刀砍破,就有了你。师承太乙,学了一身本事,七岁闹龙宫,削骨还父削肉还母,端的是个少年英雄!”孙悟空摇头晃脑,学着说书人的腔调将哪吒的传奇事迹。
哪吒冷笑,这猴子两军阵前笑话他是女娃娃,果然是故意挑衅。
孙悟空又捞了个椰子酒,换个姿势歪着,翘着二郎腿哂道:“你也是个不畏强权的英雄好汉,为何如今反倒沦落与那帮毛神为伍?”
“我闹龙宫闯祸之时,年方七岁。”哪吒喝一口酒,轻笑一声,“孙悟空,你现在,就如同个七岁孩童一般,无知才无畏。”
“你个乳牙未换的嫩娃子,装什么老道。”孙悟空嗤一声,哪吒一挑眉,将手中椰壳朝他丢去,“嫩你个头,老爷封神之战南征北讨的时候你还没出世呢!”
孙悟空偏头躲过,也不恼:“封神之战,有意思的很吧,可惜俺老孙生的晚了,不然肯定要去凑凑热闹。诶,你后来是怎么改了主意,又归附了你爹?”
“死过一次,便活得通透了。”哪吒眼神淡远,仿佛回忆,“我幼年无知,只是逞一时意气,却置陈塘关千户百姓于灭顶水灾之中。父亲他再不舍我,也无法不顾无辜百姓徇私枉法。我不懂事,只恨他绝情,便削骨还父,与他断绝关系,现在想起,却是背实了个不孝不义的罪名。幸有师父用莲藕为我重塑人身,又令我醍醐灌顶,回到父亲身边,伐纣立功。”
“谁小时候的时候没犯过熊闯过祸,可闯了祸,总逃不过被罚的。孙悟空,我劝你收手吧。”
孙悟空狂妄大笑,眼中金光熠熠:“哈哈哈……俺老孙若是怕死,便不会立这反旗!若那玉帝佬儿不遂我意,此番定是要打上灵霄宝殿,掀翻他的龙椅!”
“你不服天界掌管众生,可若有那些繁琐的天规道法,日不升月不降,雨火无常,妖魔横肆,你想过这三界将变成何种形状么?”
孙悟空沉默片刻,愤恨道:“天法不公,欺我太甚!我既有本事,何须受他管束!”
哪吒叹了口气:“你现在才刚叛逆期,你懂个球啊。”
“我不懂,才敢去试,才敢去闯!若都由别人告诉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何必来世上活一遭!你们闹够了玩够了,来告诉老孙别闹,凭什么?”
哪吒一愣,听着他这赌气似的幼稚话,抚掌哈哈大笑。
总有前人劝你回头,然而他们这般倔性,总要一头撞上南墙,撞的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
他想试,想闯,谁也拦不住的。
哪吒看着那猴儿眼中闪着的光,烧着的火,一如自己最狂妄不羁时的模样。
如今已收入仙籍,傲气不减,却无法再像他这般放肆逾矩,藐视天规。
哪吒一时间觉得亲切,又觉得惘然。
伸手去摸果酒,没有摸到光溜溜的椰壳,却摸到一只毛茸茸的猴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