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对这种格局,我开始并不在意,但以后渐渐觉得……不该这样!有一次,连奶奶都到厨房去跟妈妈、姐姐她们“会合”了,我也溜下桌,朝厨房里跑,想跟奶奶她们一块吃饭。殊不知,奶奶见我进来,脸色一变,拿起烧火棍就轰我:
“去去去!男人没事往锅台边寻摸,长大了一定是个没出息的货!”
二姐也刮着脸羞我:“没出息,以后天天给媳妇做饭吧!”
妈呵斥二姐:“不要脸!瞎说什么?”
……
从那时候起,我隐约觉得,家里存在的这种秩序,也是被奶奶、母亲和姐姐所认同的。只是,我没有意识到这种东西跟我以后的观念有什么联系。
父亲平时话不多,说话也挺和气,但我看得出来,母亲是挺敬畏他的。二姐偷着告诉我,早年间父亲经常对妈妈动手,有一次把妈打得跑回娘家待了好几天,还是父亲去把她接回来的。现在我们渐渐都大了,加上爷爷、奶奶又搬来住了,爸爸打妈妈的恶习才收敛了一些。但妈妈还是挺怕他的。
二姐跟我讲过这事后,我便开始注意观察爸爸和妈妈平时的举止神态——是的,我相信二姐偷偷告诉我的都是实情。饭桌上妈妈说话时,只要爸爸重重地一撂筷子或者别过脸去,妈妈会很尴尬地停嘴。
然而,我所观察到的只是这些,我能感觉到爸爸对妈妈的精神威慑,但我想像不出来爸爸打妈妈的样子。
二姐告诉我,爸爸早年打妈妈时,能做到痛打一顿过后,马上命她洗干净脸,强颜欢笑地陪他去见客人。
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见过妈妈流露过一句怨恨爸爸的话。
在我6岁的时候,爸爸那个厂因形势需要而内迁,爷爷、奶奶回到了老家,我和两个姐姐随父母去了南方。到南方后不久,我发现家里发生了一点奇怪的变化,妈妈的脾气变得暴躁,经常在家里痛骂两个姐姐,有时也骂我。爸爸有时候看不下去,劝解两句,妈妈就顶他:“不用你管!”面对妈妈的顶撞,爸爸只是遗憾地“唉”一声,顿顿脚,也不瞪眼。只是悄悄地挥挥手让孩子们走开。
他和妈妈在自己的屋里谈了些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妈妈的脾气一天天变坏,后来发展到不但经常骂姐姐和我,而且还罚我们跪地板,甚至还要打姐姐。
二姐眼尖嘴刁,她会不时地告诉我一点家庭隐事。以前的爸爸在妈妈面前是个典型的暴君,母亲以前在爸面前总是怯生生连话都不敢多说的。爸爸是休了乡下的前妻以后才娶了妈妈,据说因为这件事,爸爸还挨了处分,否则他就不只是个团职干部。爸爸的前程受了影响,妈妈便遭了殃。稍有不顺眼,就对妈妈拳打脚踢,这种状况,直到我出生以后才有所改观。
但谁也不曾料到,当我们姐弟仨渐渐长大,妈妈在家里又得到爸爸比较温和的对待时,妈妈又成了孩子们眼中的暴君。
二姐是被母亲打得最多的。大姐、二姐都十几岁了,长得都很漂亮——你看看我现在的相貌,就可以推测出我两个姐姐的长相多么出众——有点像自吹自擂是吧?二姐今天是一个挺有成就的房地产商人,家资上千万,离过两次婚。今天回忆起来,二姐当年的性格,可以用一个比较时髦的词——“叛逆”来形容,她在班级上能歌善舞,性情活跃,可能是活跃得比较过分了点,同几个男孩子的关系搅得不清不浑。估计妈妈就是因为后一个原因,每回都把二姐往死里打。有一天,爸爸出差了,家里出了大事。那一天,妈妈提前下班用钥匙开门时,发现里面被反锁上了。结果你猜是什么事?二姐居然胆大包天,大白天在屋里与一个名叫大江的高二男生幽会!那男生本事着实了得,从二楼跳窗跑了。妈妈那个气呀,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用皮带、棍棒毒打二姐,从下午打到傍晚。我和大姐放学回家,可以说,被妈妈的疯狂吓坏了,妈妈当着我们的面,用了我们闻所未闻、可以说是全世界最恶毒的语言詈骂二姐,还宣称要在半夜用绳子勒死二姐。“这种丧尽天良的臭骚x留着干什么。”——这就是妈妈的原话。
我和姐姐吓得哭成一团。
妈妈也在她的卧室里放声大哭,嘴里数黄道白,像农村里的哭丧妇,念叨着“我命苦啊”……
半夜里,我偷偷摸摸地拿上一个馒头一块咸菜去看二姐。二姐已经被揍得背部青肿,只能脸朝下倒在床上。二姐意志真可以说是坚强,她没有一点气若游丝般的软弱表现,反而大口大口地啃着馒头咸菜,吃得很香甜,又叫我给她倒凉开水。那天晚上,她对我说了很多话,言辞中充满了对母亲的不屑和怜悯,还说:“她才是个臭骚x,我看爸爸当年没把她打够!”
二姐的这句咬牙切齿的话我印象极深。
爸爸出差回来后,我们都以为更大的灾祸将降临到二姐头上。我和大姐当时的心情比二姐这个当事人更感到恐惧。那一天饭后,爸爸叫我和大姐“到外面去玩”,惟独留下二姐。妈妈也气愤愤地坐在客厅里。
我和大姐哪里有心思玩,两个人就在家附近转悠,还不时地到我们家楼下窃听家里的动静,想听到家里究竟发出什么声音,奇怪的是,我们没有听到粗暴的责骂声和二姐的哭喊声。
回家之后,气氛正常。二姐只是眼睛微红,但头发、衣裳并不乱,盛饭时她还向我和大姐偷偷歪了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