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贵妃心中惊疑不定,眼前的人穿着一件褐色没有花纹的衣袍,头发斑白,面庞苍老,周身一片平静死寂,和记忆中那个高贵端庄的身影完全不同。
茫然倒错之感涌上心头,不过还没等令贵妃想明白,她便感觉到自己不由自主地福身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对方听见声音,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令贵妃不由心头一凛——这个眼神……这是一双盛着死水的眼睛。
“贵人缘何踏足我这贱地?”那拉氏看了她一眼便转回了头,她的声音带着沙哑,语气十分平静,“如今正是妹妹得意之时,这时来冷宫,瞧我这将死之人作甚?”
令贵妃心中惶措,她没有立即答话,不过片刻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解地问,“娘娘究竟为何要做出那种事?”
她感觉到自己正看着眼前人的狼狈模样,声音又轻又疑惑地道:“若您没有疯魔至此,中宫之位是绝不会动摇的……”
“做了便是做了,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那拉氏似是笑了一下,她没有解释,只看了令贵妃一眼,“你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只希望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等我死了,这皇后的位置就是你的了。”那拉氏看着她,似是觉得有趣,“世事多奇妙啊,一个低贱的汉姓包衣,居然也能成为这六宫之主……”
她对令贵妃微微笑了一下,“很快了,你不用着急。”
令贵妃张张嘴,她没能完全明白对方的话,不过心里却不自主地涌出一点悲哀。心尖上的人?皇上哪有什么心尖上的人?皇上是宠爱她,可也就仅此而已罢了。她无法抚养自己的孩子,更不会成为祭拜天地太庙、正式册立的皇后,甚至活着的时候,自己只能是皇贵妃。
眼前的景象定格,随后潮水一般退去,令贵妃猛然惊醒过来。
她浑身冷汗地坐起大口喘气,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梦?
令贵妃双手紧紧攥着被子,正如梦里的皇后所说,自己一个汉姓包衣,怎么敢妄想中宫之位呢?
若是这种念头被外人知晓……令贵妃后背濡湿,绝对不行!
“娘娘醒了!”
宫女端着水盆进门,见到令贵妃醒了过来,惊喜异常,她快步上前,“您终于醒了!”
令贵妃怔怔地坐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听闻十六阿哥去世的噩耗,在皇后那里晕倒了。
十六阿哥……
想到这,令贵妃这找回了些许真实之感,她闭上眼忍下泪意,一旁宫女笨拙地安慰,“娘娘不要太过伤心了……依主子爷对娘娘的宠爱,娘娘很快又能有小阿哥的。”
好一会儿,令贵妃才重新打起精神,“我睡了多久?”
宫女还未来得及答,便听外头有人问安的声音传来,“见过皇后娘娘。”
令贵妃与宫女对视一眼,连忙收束心思,准备下地迎接,却被进来的云梧阻止了,“不必多礼。”
“听闻妹妹昏睡了一整日,倒是巧,我一来你便醒了。”云梧走上前,坐到刚搬来的椅子上,“太医说妹妹有些发热,如今感觉怎么样?”
令贵妃有些恍神,眼前人穿着件明黄纱织翔凤袷袍,头上虽只插了寥寥几根簪子,却丝毫不显简陋,反而显得人优雅大方,耳朵上东珠晶莹温润,更衬得人容光焕发,与梦中那个消瘦执拗的人影截然不同。
她不由更加觉得自己早先的梦荒唐无比,令贵妃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个梦紧紧埋在心底,忘在脑后,万不能被人知晓。
云梧不知令贵妃所想,她查看了一下令贵妃的体温,“似是还烧着……妹妹这两日好好休息,主子爷说了,圣驾还会停驻在此几日,妹妹不必担心。”
令贵妃这才回过神来,也没听听清云梧到底说了些什么,只应道:“是,谢娘娘。”
云梧看她精神着实不好,便起身打算离开,“那我便不打扰你休息了,有什么事,打发人来与我说便是。”
“谢娘娘挂怀,”令贵妃到底起身相送,“恭送娘娘。”
令贵妃又歇了两日,身体才恢复回来,南巡的队伍也接着北上,继续返京。到了德州,简亲王丰讷亨奉年事已高的太后和身体虚弱的令贵妃由水路回程,乾隆则是另有行程,同云梧走陆路回到京城。
因着乾隆和令贵妃接连生病,队伍的行程比计划中晚了些许,直到五月中才总算到了京师。
看着紫禁城的城门越来越近,云梧轻轻吐出一口气,总算是安稳熬过这个坎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云梧的心情都特别明媚,只是再发生的事却都不怎么好。和嘉公主再次怀孕,这本是大喜事,只是太医传回消息,和嘉的肺腑有和当初纯惠皇贵妃患病前一般无二的迹象——和嘉跟三阿哥永璋一样,都遗传了纯惠皇贵妃的肺病。
为了孩子与额附,和嘉做出了当初与淑嘉皇贵妃一般无二的选择,哪怕会拖累自己的身子,也依旧决定将孩子生下来。而云梧也与多年前面对淑嘉和纯惠一样,同样的无能为力,她能做的极其有限,唯有多叫太医看顾罢了。
六月底,礼部尚书德保之女、曾在令贵妃位下的学规矩女子瑞贵人索绰罗氏于吉安所病薨。妃嫔位以上的丧仪由内务府请旨施行,贵人位以下的地位嫔妃一般直接由吉安所处理丧事,云梧没有回去,不过令贵妃作为瑞贵人的主位,求恩典回了一趟紫禁城,在灵前给瑞贵人上了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