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天池说不出话来,卢越曾经拥有她的童贞,而他们却最终没有在一起。是她不守妇道,还是他始乱终弃?她的脸色惨白,喃喃自语,“我们,为什么离婚?我做错了什么?”“你没有做错,纪姐姐,你为什么总是认为自己做错?”琛儿抱住天池,泣不成声,“纪姐姐,你是最善良最完美的,你没有错,是别人对不起你,辜负你,是我哥哥,我哥哥他不懂得欣赏,不懂得珍惜,不懂得宽容。他狭隘,小气,又花心。他看到了你写给吴舟的那些信,他受不了,受不了你曾经那样深沉热烈地爱过别的男人,他认为那样的爱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只能有一次,你把那一次已经给了吴舟,就再也不会真正地爱他。即使他可以得到你的人,也无法得到你完整的心,你最初的心。”那些信?是《点绛唇》吧?记得当初她自己第一次发现那些信时,也曾经惊动于那样深沉的爱情,甚至想象过会是什么人才拥有这样热烈的爱,她把它当成一本小说来读,当成少男少女们的传抄本,当成爱情的至高追求与象征。后来她知道,她想起,她记得,那些信,是她自己写的,是她写给吴舟的。那样的爱情,真的存在过,发生过,而主人公,就是她自己。她曾经多么震撼啊!而如果连她自己也不得不为了这样的爱情而震撼,那么作为她丈夫的卢越,又如何能够面对这份深情表白而不动容动怒?他是因为这样才离开了她的吗?“不仅仅是这样。不是他提出的离婚,是你。”琛儿摇头,无奈地,缓缓地摇着头,“纪姐姐,你们两个其实一样地追求完美。他不能忍受你曾经在精神上更看重别的男人,你也同样不能忍受他在身体上投靠了别的女人。”“别的女人?”难道这故事还有第四者?天池几乎晕了,她的前世,未免过分复杂了。“我哥哥是个摄影师,他为人很洒脱,但是常常不计后果,他和一个女模特儿发生了肉体关系,并且同居。那个模特儿找你谈判,以怀孕做要挟逼你答应退出这场三角恋爱。你们离了婚,但是那个模特儿,并没有跟我哥哥在一起。她是个国际知名的模特儿,现在仍然当红,她根本不打算结婚,当然也从来没有怀过孕,她只是不肯服输,要试试看一个男人到底可以为她牺牲多少。我哥哥其实已经看穿这件事,但是他再也没有脸面对你,也只能看着事情搞成一团糟。他是个懦弱的人,没有能力挽回自己的爱情和幸福,是他害了你,也害了他自己。”在吴舟的故事里,裴玲珑骂自己是狐狸精,是那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而原来,在自己的故事里,也曾经有过一个第三者,狐狸精,而她远比自己高明,因为她成功地拆散了自己的家。虽然琛儿没有细说,但是天池已经可以想象,在离婚之前,她与卢越曾经历过怎样的争吵、决裂、与彼此伤害,如果不是痛苦到不能承受,又怎么会选择将自己封闭在睡梦中长眠不醒,即使醒来也不复记忆?一定是痛到了极处,恨到了极处,恨不得在这一刻死去,恨不得从此消失,只当从没有来过这世间,从没有见过这个人。无论是做原配还是做第三者,自己竟然都是这样地窝囊而失败。吴舟,卢越,她曾经爱过他们两个,又失去了他们两个!如今,他们两个都愿意守候自己,也许人生至此当无憾,可是为什么她却丝毫没有得意的感觉,而只有折堕?“离婚后,你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雪霓虹’的工作中,因为过分拼命,也因为竞争压力大,你渐渐表现出神智恍惚的症状,就在半年后的一个晚上,你加班回来,大概是想去海边散散心再回家,却不知怎么竟然走进大海里去,虽然被岸上的人及时发现送进了医院,可是因为大脑积水,而导致长时间昏迷。据发现你的人说,你的样子,好像是在散步,完全不像要自杀的样子,所以才没有马上反应过来要救你,耽误了抢救的第一时间……”琛儿努力地叙述完整个故事,仿佛也跟随着天池的命运从生到死又死而复生地走过一遭,累得几乎虚脱,“这后来的故事你都知道了。总之,纪姐姐,你没有任何错,是我哥哥辜负你,对不起你。但是他现在已经后悔了,不,是你一病他就后悔了,不,是刚离婚的时候他就后悔了……”琛儿絮絮地说着,天池却只是茫然,先还愣愣地流泪,痴痴地出神,继尔,忽然一笑。琛儿大惊,以为她精神失常。然而天池却只是厌怠地说:“原来如此……不早了,我们睡吧。”“纪姐姐……”“我没什么。不管怎么样,最坏的都已经过去了。很晚了,睡吧,明天你还要上班呢。”没想到这个晚上最后的对白,竟是天池来安慰琛儿。但是琛儿对这句“最坏的都已经过去”深以为然,她一直都记得天池昏睡两年中自己的狼狈不堪,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天池毕竟能说会笑,活色生香了,即使她此刻伤心哭泣,然而眼泪也是一种生命的表现啊。经过了这一天的大起大落,她已经筋疲力尽,不由点点头,将被子拉到颈下,很快睡着了。这也是天池昏迷时她养成的习惯,每天劳累终日,只惦记晚上那一眠,倒在枕上即可以入梦,视为劳苦生命中惟一享受。疲惫和感慨使她第一次忽略了好友真实的心意,纪天池心里,宁可自己从不曾醒来过。“前世”所有的故事终于都在眼前了,虽然不全是自己想起来的,但也没有什么所谓了。重要的是,还要不要继续那故事?又如何继续?她曾经深爱吴舟,但是他已经娶了裴玲珑,天池自问不是玲珑的对手;她曾经嫁给卢越,却因为他的多疑和背叛而沦为植物人。——很难说自己变成植物人,究竟是因为对吴舟的重蹈覆辙还是对卢越的伤心绝望。然而无论如何,这两个人,如今她已经都不想再面对了。梦里,那个英俊的男人继续对她大喊大叫,此时天池已经知道那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前夫卢越。梦里的他全不是日常所见那种憔悴隐忍的模样,有的,只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不要跟我再提那些模特儿了。”他挥舞着手臂振振有辞,“爱美是摄影师的天性,谄媚是模特儿的天性,摄影师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捕捉美,正像模特儿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释放美,台上的模特儿,表情越冷傲的越会放电,这是她们的功课,都成习惯了,发挥在每一分每一秒,尤其是在镜头下。如果你是男人,如果你是摄影师,你也一样会走进这个程序里去,就像完成成人礼一样重复着某些过程。是的,是重复,很快你就会腻烦,于是你深刻下来,沉淀下来,成熟起来。那时候才谈得上什么叫坐怀不乱。那些模特儿,重复着一模一样的美丽与诱惑,那些诱惑,不是靠拒绝就能抵挡得了的,恰恰相反,是靠接受,接受了,熟悉了,习惯了,才变得冷漠,理智才回到我们身体中。才懂得拒绝她的下一个重复。但是你,天池,你是与众不同,不可重复的,就像我给你的爱,也是第一次,不可重复的。”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仿佛在发表一个爱的演讲。天池在梦里也清楚地感到那份灰冷与萎顿,心在这讲演中一寸寸地碎裂开,裂成齑粉。终于,她问他:“重复?难道孩子也是重复吗?”他突然被打断了,所有的表情和动作都凝住,连同话的尾音,都停搁在半空中下不来了。天池叹息:“她为你生了一个孩子,这难道不是第一次?难道也是重复?”没有人可以对一个新生命淡然,视而不见。天池不能,卢越同样不能。他们,注定要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