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烨瞥他一眼,没动也没拒绝,下意识晃晃脚趾,伤口被创口贴盖上,已经觉不出疼了。
过长头发挡住眼睛,跟随剪刀晃动,一缕缕落在床上,邢烨恍惚忆起过去,他曾心不在焉坐在理发室里,等老友给小南瓜修剪头发,修完后小南瓜满怀期待看他,似乎想得到夸奖,但他抽不出心思,敷衍了事过去,小南瓜失望垂眼,亦步亦趋跟在背后,像个幼小孩童,摇摇晃晃蹒跚学步,踩住家长的影子。
那个小孩长大了。
不再默默跟在背后,不再被他牵动情绪,温元嘉站在面前,像个晶莹剔透的玻璃人,套着用防护罩做成的外衣,做事一板一眼,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是特别的。
邢烨抬手,揽过温元嘉腰背,把人向前拉拉,像要确认对方的存在。
温元嘉没有躲避,抚住邢烨后脑,温热传递过来,像要给人一个拥抱。
只要邢烨向前半步,靠近一点,他就可以说服自己,向前迈一大步,从不断陷落的泥潭里,拽住邢烨小臂。
那条手臂虚虚环着,迟迟没有用力。
邢烨定定看着,想从那双盈润漂亮的眼珠里,寻到一点点退缩。
可里面只有坚定。
邢烨艰难抽手,咬牙翻进被褥,脑袋埋进枕里。
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感情,付出的努力越多,心里的不安越大,那空洞是填不满的,它会撕裂胸腔,把胸口扩开大洞,任冷风呼啸,将血肉冻成冰团。
他用十二年的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现在自己夜里睡下,不知什么时候会停止呼吸,他不能害了温元嘉,害了这个有着美好前程,即将大展宏图的人。
第47章
温元嘉垂头盯着邢烨,温热转瞬即逝,他探出手臂,想要触碰什么,只摸到一手寒凉。
他捏紧拳头,坐回床边,拿过床边的果篮,用小刀削开塑膜,取出香蕉苹果橘子,挨个摆在床头。
这些都是杨兴买的,果篮每天都换,里面的水果饱满新鲜,娇艳|欲|滴,温元嘉活动手腕,指头飞舞,果皮一圈接着一圈,长长落在脚边。
他片言不发,摇晃手里的苹果,像工程师观察器械,执拗不肯抬头。
削过四个,果皮都是断的。
削到第六个时,苹果露|出清甜果肉,削掉的果皮成了螺旋弹簧,被温元嘉捏住一头,捡起来捧在手里,小心翼翼抱着,献宝似的拢起来,怕凉风给吹皱了:“可以许愿了。”
他小时候不听话,每天扯着嗓子哭嚎,求哥哥讲故事给他,哥哥困的迷糊,每天的故事掐头去尾,听起来都是乱的,什么小羊羔四脚踏空,踩到云上掉下去啦,小兔子想吃萝卜,被老虎变成的萝卜一口吞啦,一千零一夜讲成暗黑童话,哥哥心满意足睡了,他脑袋里呼啸各种画面,紧张到双眼大睁,盯着天花板熬到天明。
当时他想见到妈妈,求哥哥让他许愿,哥哥拗不过他,讲着不知从哪杂糅来的故事,说只要削一个大大的红苹果,从头到尾果皮都不断的话,愿望就一定会实现的。
现在他长大了,知道那是哄小孩子的笑话,可此刻他还是想抓住什么,仿佛抓住这个,心里就不再空了:“想要你······健健康康的。”
他嗓子哑了,声音含着砂纸,抬眼模糊看人,艰涩添上半句:“平平安安的。”
不求财源滚滚大富大贵,只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心里就满足了。
“不要,”邢烨被药水打的口里发苦,脑袋沉重,闻到果味就浑身难受,他不耐摆手,烦躁挥动,将温元嘉手臂扇走,“滚开。”
果皮掉落下去,萎靡瘫软在地,上头裹满黑灰,红皮似凝固的油膏,泼洒满地残迹。
温元嘉沉默盯着它看,眼皮直跳,要把它盯出洞来。
两天过后,邢烨被推进单人病房,他病程发展太快,对噪音和气味敏感,情绪敏感易怒,像被点燃的火药桶,砰一下便会炸开,没法再留在多人病房。
杨兴和简天心帮他收拾东西,泪汪汪给他加油鼓劲,他充耳不闻,自顾自闭着眼睛,屏蔽外界讯息。
这里一房难求,单间价格极高,这些年温元嘉对钱的敏感度越来越低,他三点一线生活,几乎没什么娱乐,攒下来的钱都在工资卡里,成佳哥常拐来拐去给他添小金库,他把能用的卡都放在缴费室了,但他心里明白······再拖下去不是办法,要尽快做手术了。
这样精细的手术,要请哥哥来主刀才行,可哥哥对邢烨这么不满,能答应他的请求么?
邢烨浑浑噩噩,一天没多少清醒的时候,梦里的画面支离破碎,一段接着一段,不知是不是精神在自我保护,乏善可陈的婚姻似褪色的黄纸,打着旋剥|落下去,支离破碎的片段涌现出来,他在涛涛河水里逆行,攥住沿途藤蔓,向长河源头奋力前行,滚卷大浪涌来,翻涌淹没口鼻,肺里被撑爆了,成了个被压扁的真空袋,粗头针管扎进胸口,重重向外抽气,他整个人被抽扁了,肺叶连着气管塌陷下去,压成薄薄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