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万个人中,每十个人就有七个听命于咄?,剩下的三个人,一个听命于大王子阿达里,一个听命于二王子苏察,另一个才是可汗本人的人。就在咄?和苏察走向大帐的同时,各个部落的战士都在以全力从四面八方向大帐靠拢。草原上的人最心疼的便是马,但这些天来,主要的通道上竟倒满了无数累死的马尸。当然,还有人的尸体。这些尸体在兀鹰、饿狼和蚂蚁的环伺下,转眼就要变成一付付枯骨,久久地散落在荒漠和草甸上,记录着那场争夺的惨烈。陪伴那些枯骨的,是上锈的刀枪与镫辔,那是亡灵们不肯卸下的重负。咄?的刀如附骨之蛆,牢牢地顶在苏察的背上,刀尖早已刺破了皮肤,那小小的伤口也早已化脓,而两个人都没有丝毫变动。兄弟俩的脚踏在了朱红色的大毡上。苏察忽然开始挣扎,他奋力向前一扑,随即翻滚。但咄?更快,他单膝跪压在苏察的腰眼上,左手拧起苏察的右臂,尖刀已抵住他后颈的动脉。咄?低吼:“二哥,不要和我玩花样,不然,我一刀杀了你!”一个声音冷冷传来:“你敢!”咄?回头,一个满头银发的贵妇站在身后,一身黑色丝绸,衬着泥金的飘带,显得无比华贵雍容。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扶着她,老妇人的脸因为气愤而微微颤抖,头上的金簪与珠宝叮呤地响了起来。她正是启民可汗的正室,突厥的王后,大隋的安义公主,也是苏察与咄?两个人的母亲。“咄?你给我放开他!”王后的声音满是愤怒。咄?心里极是矛盾,擒虎容易纵虎难,一旦放开苏察,少不了又有一番厮杀。“咄?,他是你亲哥哥——”见儿子居然不听话,王后一把摔开使侍女的手,扑了过来。咄?一咬牙,松开苏察,单膝脆下扶住母亲,道:“阿妈,你消消气,我放过他就是。”王后继续道:“什么叫放过他?你父亲尸骨末寒,你们就手足相残起来,是想让阿达里偷着笑么?”咄?低着头,不发一言,一头黑发微有些卷曲,披在肩上。王后叹了口气,凭心而论,她一直更喜欢小儿子。只是这些年来,咄?实在疏于请安问候,一颗母亲的心,反而渐渐向大儿子靠拢。更何况苏察已给了她两个孙子两个孙女儿承欢膝下,女人的心,总是偏着孙子辈的。王后看了看两个儿子,颓然道:“去吧,看看你们父亲!”咄?与苏察对视一眼,目光中深沉的仇恨一如千年不化的冰湖。启民可汗染干的遗体停在大帐正中。儿孙妻妾围了一团。看着两个兄长都已是拖家带口,咄?的心忽然有些悲凉——大哥的长子什钵必已经有了自己的封地,而他,却还是孤身一人在草原上游荡。一念及此,他忽然有点紧张——朵尔丹娜会来吗?不管怎么说,可汗也是她亲舅舅呢!他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泥土和血污,像这样又脏又臭,朵尔丹娜怕是不愿意接近他吧?他这里想入非非,苏察已早早扑倒在地,大放悲声,顿时,大帐里哭声又响成一片。这一哭,咄?悲从中来,父王带着他骑马射猎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他还记得十四岁那年在摔角比赛中便赢了大哥,父亲高兴地拍着他的肩膀道:咄?,长成为一个男人吧!突厥人的耻辱是靠你来洗刷了!而那个威猛高大,身经百战的父亲,现在就躺在那里。干瘦而灰败,面上已有了尸斑。“咄?!”阿达里猛地站了起来:“你应该知道,父亲是被人杀死的!”咄?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问:“什么?”阿达里低下头,紧紧握着拳:“是的,就在前天夜里。父亲的酒里给下了毒,心脏上又补了一刀。当时我和苏察正在外面亲手烤,……一条羊腿……发现这一切,苏察就去找你了!”这句话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那天我和苏察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咄?就看你的了?咄?冷冷一笑:“那天我离这儿很远!”阿达里逼近一步:“在哪里?”咄?笑得更冷:“不干你的事!”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现在要知道的,仅仅是这究竟是苏察阴谋还是阿达里的诡计,或者是两个人合伙对付他!阿达里道:“你敢在父亲灵柩面前放肆?”咄?挺起胸膛向前迎上一步:“我不是凶手,有什么可怕的?大哥,父亲的眼睛倒是在看着你们!”两个人已靠得足够近,只有动手才能解决问题!“都给我住手!”人群中站起来的是另一个女人,她是阿达里的母亲,忽德班珠。老可汗在世时时候她一直屈居于义成公主之下,甚至让出了王后的宝座,但现在一切已不同。义成公主只剩下了一个公主的头衔,而她则有娘家的五千雄狮作为后盾。两个女人,为儿子展开了争夺。“阿达里,你自为可汗的继续人,哪有一点尊严和气度,简直是个无赖!”忽德班珠训斥了自己的儿子又转向咄?:“咄?,王位可以用武力夺来,人心却不能用武力征服。长老们和子民们都在等着你的解释。”咄?抬头看了看她,果真是个厉害的女人!一句话就讲到了症结上。他抚胸行礼:“母亲,我没有夺取大哥汗位的企图。至于那天晚上……我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咄?复又跪倒在父亲的尸身前,一刀划开手腕,起誓道:“父亲,我凭着男人的血和祖先的神灵起誓,无论是谁犯下这桩大罪恶,我都会把他抓住,碎尸万段!”他的目光阴冷地从两位兄长面上扫过,挺身而起,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咄?一口气走出大帐,深深吸了口气,他知道是下决心动手的时候了,他已经失去了一次良机,若再失去一次,那股原先相对弱小的力量就要反噬了。霍里和查贝两名将军早已拱手立在帐外,一见到咄?,二人就齐齐行礼。咄?挥手道:“很好,霍里将军,你来的很是时候,你调动了多少人马过来?”霍里恭敬而兴奋地回答:“殿下,三十万!殿下真是神机妙算!还有七十万军队,七天后赶到!”那晚咄?给他的兵符,是让他直接领兵赶往大帐。咄?傲然道:“他们的人也不过三四十万吧!不必再等援军了,动手的话,够了!传令下去,各营随时准备出战,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乱动半步!”霍里急道:“殿下,何不快快动手?”咄?的眼睛遥视着极远的天外,道:“这一动起手来,我出兵中原的计划至少要推迟十年!霍里,我们突厥人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才聚集起这么多力量,不到万一,我真不想火拼啊!再等一等,我看有没有更利落的法子。”霍里愤愤道:“人不射鹰鹰啄人!王子,这太危险了!”咄?咬牙道:“我赌这一把!你放心,他们伤不了我……”他忽然展颜一笑:“霍里,你是不是觉得我太不像个男人了?可是你真的不知道,十年前,有个汉人从突厥人手里救下我,对突厥极尽羞辱……那时我就发誓,我会让汉人尝到‘胡虏’的滋味,我的刀,不想对着自己兄弟!”咄?似乎自觉多话,很灿烂地又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便急急转身。他险些和一个人撞个满怀——一个小丫环正在怯生生的望着他。咄?记得这是母亲陪嫁过来那个“菊娘”的女儿,叫作阿鬟的,是这里除了她母亲外唯一的汉人,很得母亲宠爱。阿鬟屈膝行礼道:“娘娘请殿下到后面用膳。”咄?皱眉道:“什么娘娘,娘娘的,改不了口了么?眼下是什么时候了,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