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飞驰而来,远远喊道:“启禀二位特勤,可汗已经大安了!”二人一起愣住,原来这许久的谋划,竟然又是一场空。启民可汗在一场重病后,竟然没事了。还是咄苾先反应过来,他大声宣布道:“万千之喜,父王大安了!”他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传了出去,片刻之后,草原上响起了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天佑可汗!天佑突厥!”阿达里看了咄苾一眼,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才是草原上最烈的酒,最快的刀。他有些后悔了……万人之中,咄苾回头:“大哥,既然父王没事,我要去见一个人了。”阿达里默默点头:“我知道。”早有手下牵过一匹马来,咄苾暴喝一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精赤的上身微微有热气冒出。大队人马见咄苾到来,自觉让出一条道来,黑压压的大军被一骑撕裂,那条大道一路延伸,望不见边际,通向天边。咄苾野野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他的骑术绝对是一流中的一流,那样狂放的速度,令他的血液也开始燃烧。他迫不及待要见见那个女子,那个在天山上对诸神起誓要迎娶回家的女人,——生生死死的折腾了一圈,他的思念变得愈发强烈。“朵尔丹娜——”他长吼。“朵尔丹娜——”天地为之应答。咄苾王祭天大典起誓的故事早已传遍草原,骏马扬起的尘土渐次消散,依然听到远处有力的满溢着生命的喊声:“朵尔丹娜——”“朵尔丹娜——”“朵尔丹娜——”好像这个名字可以带来吉祥和力量,图腾般神秘……东流(一)心悲异方乐,肠断陇头歌。薄暮临征马,失道北山阿。——北周·王褒雪,一日日的重了。冰封的千里黄河,蜿蜒东去。在浩瀚北地上,显出一种博大和凝固的力,向燕云的一曲《落日》,已吹得颇为熟稔。“顺着黄河,是不是一直可以走到大海?”“是的。”向燕云托着下巴,看上去完全是一副少女的形态:“你见过海么?”“见过。”李靖回答。“我想去看看海……我想看看那传说中比沙漠和草原更广阔的天地。”“哦……”李靖沉吟,“其实都是一眼望不到边,‘更广阔’倒也无从说起……”阴山,摩天峰。一个长长的冬季即将过去,向燕云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些。而李靖,似乎更加消瘦和深沉。向燕云还不明白他的感伤——这个文武全才的年轻人已经即将迈出年轻人的行列。他一天天逼近了而立之年,但梦想中的功业似乎还远在天边。那样的焦躁和无奈,还不是十几岁的少年所能体会的。这大雪封山的季节,他无以解忧,便重温着那些热血沸腾的故事,卫青,霍去病,李广……那些卫国辟疆而名留青史的上古名将,早在儿时遍成为了他的楷模。而那个沉默的小女孩,就成了他唯一的听众——李靖似乎忘记了,这女孩的血管里还流淌着一半“胡人”的血液。讲到兴致来时,李靖就随手折下一枝枯枝,在雪地上讲解着兵法。向燕云认真而渴求的听着这些父亲还没有来得及教给她的东西——她不确定自己是否需要学会这些,她的归宿是江湖,而江湖有着另一套法则。天气晴好的时候,李靖也会教她吟诗作画,告诉她刚刚时兴的“四声八病”的说法。向燕云只是会写几个字,学起来的时候,难免艰涩了许多。当她抬起清澈的眼睛请教时,李靖实在不敢相信:就是她么?她还不满十四岁,是以怎样的豪气孤身迎战数万大军?向燕云也开始莫名的喜欢和李靖在一起——或许是为了暂时甩开风云盟中繁重如山的公务,也或许只是为了躲避咄苾哥哥火热而惊诧的目光罢——她明显的感觉在厚厚的冬装下,自己的身躯一日日的丰满起来了……无人的时候,她也会偷偷地想:那些春日踏青,塘中采莲,月下流泪的闺中女儿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那杏花春雨里的江南,又该是什么样的景致?想着想着,她步入了豆蔻年华。那是初放的蓓蕾,二月枝头的杏花。李靖,用一袭洗的发白的青衫,把一种淡淡的愁绪揉进了她坚硬如铁的心间,她的眉眼被那些诗赋一点点的抚开,渐渐也有了书香女儿的气质和风华。——许久不见咄苾了,向燕云已经有一点不习惯别人喊她“朵尔丹娜”。那个李靖的样子,偏偏在梦中朦胧开来。“燕云,有一样小礼物送你——”又一次踏入李靖简陋的书房时,李靖背对着她,手中提了一管笔,很有些自得。他的手下,是一幅巨制长卷,《黄河入海图》。向烟云被那狂澜冲天的气势震了一震:黄河,宛如一条挟卷一切不可方物的巨龙,正迫不及待冲向汪洋大海。河海交界之处,是何等壮阔激烈,激起的波澜几欲滔天。——李靖,怕是要走了吧?向燕云的脸色忽然一凛,桌上的白纸上横竖相交画着几条直线,直线上点着无数墨点。这简单的图案她实在太熟悉了,正是风云盟阴山总舵的兵力分布图。向燕云抬起头来,打量着李靖,目光渐渐变的冰冷。她一字字道:“多谢!”拂袖而出,嘴角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苦笑。这已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再过一个月,就要春暖花开了……在摩天峰以北七百里的一座帐篷里,火正熊熊的燃烧着。两个男人在喝酒,年长的一个穿着华丽的袍子,像一只高贵的凤凰;年轻的那一个却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在火光的跳动下闪着丰润的光泽——不得不承认,衣服对于他这样的人物来说,是多余的。他乌黑的头发微微有一点卷曲,披在宽阔而坚挺的肩膀上,只有一条镶满波斯宝石的腰带,似乎标明了他不同一般的身份。“当!”一枚铜钱落在纯金的酒碗里。“喝酒喝酒!”年轻人展颜:“这江南东道,是我的了!”他们面前是一堆木刻的筹码,赫然刻着天下诸道的名称。——这是两个什么样的人,居然敢用一枚小小的铜钱赌注天下?墙角横七竖八躺着无数酒囊,残余的酒水流了一地,两个人虽然都是海量,也已经大醉酩酊了。最后一枚铜钱在半空中飞速的旋转,“宝——”“文——”两个人一起大喊,铜钱重重落在碗底,因为用力太大,竟然竖嵌在纯金的碗底,不是正面也不是反面……“啊……”年长的人有些泄气了:“难道说这天下我们都没份么?”“大哥不要泄自己威风——”年轻的那个推了一把他的肩头:“这天下,呃……我们平分,江南是你的,江北是我的,若何?”“好你个咄苾啊——”年长的那个反推了一把他的肩头:“你还真会占便宜,随手一划就到了长江了……不行不行,河北归你,河南是我的。”一道刀光划过,墙壁上的地图被一分为二。“大哥慢来!”咄苾连忙抢上:“像你这样,我又何苦日日练兵,受两个哥哥的窝囊气?这样,淮河为界,我们南北而治,可以了吧?”又是一道刀光划下,地图已被切成三块。咄苾哈哈大笑,随手一拍,破碎的地图和一堆筹码一起跃入火中,火焰轰然窜起老高,映得大帐中一片通红。二人一起醉倒在火堆旁,帐内温暖如春,那王霸雄图的梦,是如此美好。帐外,寒彻朔甲,雪满弓刀。“我的母亲,是当今可汗的亲妹妹,摩云公主。我外公一向视汉人如仇,所以当我阿妈爱上阿爹的时候,在宫中掀起了一场滔天巨浪,我外公差点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