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公主府西侧门,裴望初从马车上下来。他双脚上各绕着一圈十斤重的铁枷,枷上套着铁锁。有这一对铁枷在,他不能像常人一样健步如飞,更没有办法飞檐走壁。
他头发披散,宽袍之下遍体鳞伤,连日的拘押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更苍白,衬得眉眼韵致,唯神色冷清淡漠,仿佛被羁押的狐妖艳鬼。
门口守卫见此愣了愣,方想起公主殿下早有吩咐,于是为他放行。
“多谢。”
裴望初拖着脚上的铁枷踏入公主府,缓步前往主院,先去了东厢房。
郑君容在府中等得心焦,见了他忙迎上来,“师兄!你可算是出来了,身上的伤怎么样,我帮你看看。”
“劳烦帮我备水,我要沐浴,再帮我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裴望初声音淡淡,转身去了盥室。
郑君容看着他脚上的锁链,怔愣片刻,气得一拳砸在了桌面上。
谢及音正在琴斋中投壶,箭箭中鹄,颇有些无聊,于是让识玉去换个细颈的瓷瓶来。片刻后,识玉抱着瓶子匆匆走进来,低声道:“裴七郎从廷尉放出来了,眼下正在外面。”
如一颗石子掷入湖面,惊起层层涟漪,谢及音捏着木箭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半晌,冷声道:“不见。”
识玉叹了口气,应了声是,转身出去将裴望初打发走,“殿下眼下不想见你,让你先回去休息——”
话音未落,便见谢及音从琴斋里走出来,容色微愠,颇有几分气急之意。
她走到裴望初面前扬起了手,裴望初没有躲,只下意识闭上眼睛,然而那一耳光并没有落在他脸上,耳畔香风一动,却是肩上被人狠狠一推。
“你倒有脸活着回来,本宫……”
剩下的话哽在喉咙里。裴望初睁眼看向她,发觉她也消瘦了许多,发髻松绾,满是怒意的眼中因含着泪而显出了几分伤心的意味。
他越来越见不得她难过。裴望初心中微刺,撩袍跪于阶下,向她叩首请罪。
“因望初之过牵涉殿下,致殿下多忧多劳,负气受屈,实该万死。今我甘愿受罚,还请殿下降责,但为宽心。”
“你是该死,你死了,本宫还能清净些。”谢及音负气说道。
她听见了锁链相撞的声音,看见了露在袍角下的铁链,心中一梗,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甩袖进屋去了。
裴望初撑地起身,理了理衣服,跟了进去,识玉极有眼色地将侍女都打发远一些,自己守在门外。
锁链随着脚步发出细碎的声响,绕过多宝格,拨开珠帘垂幔,室内暖香融融,画屏锦绣。谢及音正背对着屏风坐在圆凳上,无声无息地垂泪。
这段提心吊胆的日子将她的心攥得喘不过气,好容易盼得廷尉放人,锁在裴望初双脚间的铁链却如一记棒喝,惊醒她化危为安的美梦,昭示着这短暂时光如昙花一现,他只是暂时保得周全,未必什么时候,又会惊怒太成帝。
她已贵为公主,可在无上的皇权面前,却连保住一个人,都这般无能为力。
一只手落在她肩头,旋即自身后将她拥入怀里。裴望初一时无言,只是听着她压抑在喉间的哭泣,心中已是寸寸裂痕,时而热到滚烫,时而凉至彻骨。
她怎么会有这么软的心,这么多的泪,每一滴都砸在他心上,烫得他心头发紧。
“惩罚人的法子那么多,殿下偏偏选了我最受不住的这种。”许久,裴望初捧起她的脸为她拭泪,低声叹息道:“您是要看我生生心疼死吗?”
谢及音心中至今仍有气,泪眼朦胧地恨声道:“你若真心疼我,当初就不该铤而走险,你就不怕我真的误会你和姜昭不清白,从此不管你的生死,你就不怕……”
裴望初叹息道:“我不怕你误会我,我只怕你牵挂我。殿下,我从前与你说的话,你真是一句都没放在心上。”
他从前说什么了?不就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么?
谢及音道:“你说的话是什么金科玉律,要本宫每一句都——”
余音止在吻里,彼此都有些失态,谢及音所坐的圆凳滑撞在桌角,她被倾身压在梨花木桌面上,步摇钗环撞得桌上茶壶杯盏叮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