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沛随意点过头:“好,不问问题,随便说吧。”
阮筝汀目光微动,在满室流转的星光里轻轻笑了:“那这次我先。”
喻沛拉过简易睡袋,在椅子旁坐下,摆出副洗耳恭听的架势,结果听着听着,发现对方准备促膝长谈。
“上次骗了你,我其实出生在泽尔希星区,黎城,家里都是普通人。”
“我一直不知道他们对特殊人类有着很深的成见,直到我觉醒那年——”
蒙昧期的幼崽总是分不清精神体和动物的区别,分不清整日跟着自己的、撵都撵不走的小东西,并不是灵性太过,也不是听得懂人话。
他表现得太过反常,终于有一天,他们忍不住紧张兮兮地问:“汀汀啊,你在和谁玩?”
他就像展示最为珍贵的宝物一样,捧着昂首挺胸神采奕奕的鹩莺,回身满怀期待地分享着:“一只小雀诶,一只很漂亮的小雀!”
阮筝汀摸摸蹭到身旁的雪豹,掩过眼底神色,继续平静道。
“他们大惊失色,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带我去医院检查脑子。结果精神科医生说我没问题,初步判断是特殊人类,建议我父母带我去正规的专项医院检查——”
2619年,黎城城庆当日,他的兄长死于一场闹得很大的反特殊人类组织策划的恐怖袭击。
他父母迁怒于小儿子的向导身份,又无法接受大儿子的死亡,寻了两年,才在某个偏远星区的福利院里找到一名同其七分像的小男孩。
他们很高兴,连带着那段时间阮筝汀的日子也好过不少。
可惜好景不长,就如同某种难以摆脱的诅咒,某种剜不尽的腐肉,这个孩子在被收养四个月后,觉醒成了一名向导。
阮筝汀的络丝又漫出来,水蛇似的,游过雪豹,牵住了喻沛的衣角。
“说来神奇,我和他是在研究所里认识的,他就在我隔壁。之前我父母觉得我不详,一直没有让我们接触过,他不知道家里还有一个人。”
喻沛勾过络丝,怕惊着他似的,隔了一会才轻声问:“后来呢?”
后来,他在日复一日的所谓治疗里,开始不可抑制地抗拒黏湿阴冷的人造光,抗拒鼎沸人声,抗拒梦醒,抗拒听见自己的编号和名字……
他无法剥去向导这个身份,只能奢求把自己藏起来,把自己从别人的轨迹和生活里尽可能抹去。
于是药物对精神力的强化方向愈发脱轨,逐渐无法控制,甚至开始反噬。
“后来啊,”阮筝汀眼睫频跳,手指细颤,最后他略去了那些过程和细节,只说,“后来不知道是医疗事故还是内讧,我们趁乱逃了出来,在港口撞上安叔精神海陷落,被送往医院。”
喻沛有些意外平崎港事件他也牵扯其中。
“院方后来发现不对劲,往上报情况,军方才知道他们准备营救的试药体自己跑出来了几个。”
“喻沛,我总觉得自己在打乱别人的生活。我父母、我哥哥、那个孩子,还有营救行动……”
可能所谓原罪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他没有觉醒,他父母不会带着他寻医,他不会转学,他兄长不会死亡,那个孩子不会被领养,更不会被送进研究所。
悲观一点,平崎港的陷落事件可能是因为他的精神力间接影响了以安……
房间内络丝颤动,鹩莺在吃自己的羽毛。
喻沛在丝刃割进血肉间的痛楚里扬手握住那人手腕,温声唤道:“阮筝汀?”
雪豹把脑袋拱进向导怀里,后者打了个激灵,缓过一阵冷汗才继续轻声道:“抱歉,扯远了……伤好后,我入西约亚学院进修,在五年级联合演练时,遇见了一位哨兵。”
喻沛怔愣扬眉,下意识撤开了手,指腹从对方腕间滑过,落回身侧,攥握成拳又松开,感觉心里蓦地空下去一块。
阮筝汀没有发现,他抓着雪豹颈毛的手指捻了捻,有些出神似的,缓缓说着:“那是我第一次发现,一个人居然可以活得如此张扬恣意,浓墨重彩。”
房内郁结的精神力骤然消散,所有络丝随着话语回撤,聚成鹩莺飞回向导肩头,舷窗重新透进光来。
喻沛看见那人的灰瞳在星云下盈盈泛亮,蕴着他以往没有见过的神采,整个人变得异常鲜活。
他不自知地皱眉,语气里有种两人都没注意到的酸:“浓墨重彩不是这么用的。”
“啊……”阮筝汀瞥他一眼,错眼时笑着抿过唇,连耳朵尖都聚了些红,“我文化课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