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周序一天之内第二次赶到四医院,门诊已经下班了,只能看骨科急诊,白发苍苍的老医师只摸了一把,就说,这孩子可能骨折了,去拍个片吧。
老医生看完片子,道:“还好,只是有一点骨裂,上个夹板,回家慢慢养着。”
从头到尾汐汐都没有哭一声,但一直低着头闷闷不乐,周序笨拙而夸张的赞美着她的勇敢,许诺明天会给她买来很多女孩子应该喜欢的东西,比如芭比娃娃,小毛猴什么的。
“可是,爸爸,我不想去上学了,他们说我是没有妈的孩子,我说妈妈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上班,他们说是大人在骗我,连妞妞也说是你和孙阿姨在骗人。”
汐汐奶声奶气的嗓音让周序放松了许多,有种甜馨馨的感觉侵入了他的身体,犹如在口中慢慢融化的巧克力,周序抱起汐汐并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突然间,他大梦初醒,然后感觉很羞愧,羞愧是因为这些年来,在朋友,爱人,孩子三者之间,孩子赢得了他最少的关注和最微不足道的关怀。
羞愧的闪电之后是懊恼的惊雷,周序在惊雷中深深的忏悔,忏悔着他对孩子的忽视,这种忽视简直是不可原谅的疯狂,现在,疯狂必须要在觉悟中结束,而结束后的开始是他准备告诉孩子真相。
真相是血淋淋的,但孩子有权接受一个童话般的解释,周序曾经非常苦恼自已不是个编故事的高手,只好一口咬定逝去的亲人去了远方,可惜,这很明显不是童话,这是非常偷懒而且笨拙的骗术,对于五岁以下的低龄儿童会很有效,但汐汐已经上二年级了,她应该有了最基本的判断和分析能力,任何呆板无趣、漏洞百出的童话般谎言根本欺骗不了她,他思之再三,万般无奈之下决定直白的告诉汐汐残酷的真相,那就是,你的妈妈死了。
“有种叫病毒的家伙非常非常坏,他搅乱了我们家平静幸福的生活,他从我和汐汐身边抢走了汐汐的妈妈,汐汐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叫戴瑶的好妈妈了,但是,汐汐还有最爱最爱她的爸爸,还有奶奶,爷爷,孙阿姨,他们对汐汐的爱,也不会比戴瑶妈妈少。”
周序一只手抱着汐汐,一只手抚摸着汐汐的头,准备承受汐汐做出的任何反应,他知道,此时此刻,他才成了汐汐真正意义上的父亲,但出乎周序的意料,汐汐很平静。
“爸爸,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哪有小朋友在家里,妈妈还去那么远上班的,而且,她不可能忙得连一次汐汐的家长会也参加不了吧,更不会连过年也回不了家吧。”
反倒是周序不平静了,不平静之后是不知所措,甚至还有点害怕,周序并不感动于汐汐的乖巧懂事,却害怕她出乎意料的镇定早熟,周序看着女儿,感觉是看着莽莽雪原上高声鸣叫的蝉。
无论如何,说出真相后,总算是卸下了身上的一道枷锁。回到家,再问汐汐,汐汐又说想去上学了。
虽然已是夜里十点,周序还是给汐汐的班主任陈老师打个电话,他尽量用理性和平缓的语气说了汐汐手腕摔骨裂的事。
陈老师似乎有些紧张,结结巴巴的说,这事她明天会了解一下,但现在太晚了,不好问,孩子可以在家里休息一阵,小学二年级的课,好补。
放下电话,周序问汐汐,最后确定一下,要不要放个大假。汐汐说不需要,她还是喜欢去上学。
第二天,周序背着书包,送俩孩子去学校,汐汐手上吊着绷带,因为有些异类而吸引了很多眼球,汐汐笑着道:“我是明星了,也可以不用做早操了。”
妞妞无比羡慕的道:“要是我也摔断手就好了。”
周序把女儿交给陈老师,陈老师刻意回避着周序的目光,嘴里道:”这孩子真是的,摔跤了也不跟老师说。”
周序郑重的纠正她:“是有人推了我女儿。”
陈老师红着脸连连道:“哦哦,我去问,我去问。”
看到教导主任远远走过来,陈老师似乎更紧张更不自在了,她的身体不住的小幅度扭来扭去,周序笑了笑,道:“麻烦您这些天照顾她一下,千万别再摔跤了,您忙着,我先走了。”
下午,有个女同志打电话给周序,说她儿子太调皮,把汐汐手弄伤了,晚上她和爱人会来致歉。
晚上八点钟的样子,黄宇轩的爸妈登门了,一对小夫妻,提了些水果还有排骨。
看到他们进门时错愕的样子,周序道:“不好意思,家徒四壁,又乱七八糟。”
黄宇轩的妈妈道:“没有没有,到处是书,有书就是黄金屋。”
夫妻俩态度很诚垦,轮流轻柔的抱着汐汐问这问那,然后对周序说,孩子遭了大罪,该怎么治就怎么治,费用他们来出。
这是一对知书达礼的人,看上去那么淳朴自然,周序很快就喜欢上了他们,有些喜欢就是喜欢,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周序告诉他们,能有心来看孩子,我就很高兴了,只是上个夹板,用不了什么钱,不用你们掏了,只是希望孩子们不打不相识,以后做好朋友。
临走时,黄宇轩的妈妈硬要塞一沓钱给周序,周序微笑着但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坚决拒绝了。
夫妻俩走后,汐汐带点遗憾又带点责怪的仰头问周序:“奶奶说花了好多钱呢,为什么不要他们赔。”
周序俯下身,非常认真的告诉汐汐:“第一,人家是不小心推了你,并非故意。第二,人家都上门道歉了,显得很有诚意,咱们是不是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啊。第三,钱虽然很重要,但比钱更重要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也许过几天你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