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还记得苏姨的住所在哪,于是,他转到大道上拦了正规的士赶往练溪山,他有苏姨的电话号码,但他没有打,他自己给出的解释是老人此时一定在开车,不能分神。
苏姨他们还没有回来,但院子的铁门大开着,周序四处转了转,当看到院子一角堆满了废品时,周序几乎要崩溃了,然后他开始忏悔,忏悔自己隔了这么长时间才再次来探望,短暂的内疚之后是长久的痛苦,痛苦又让他感到犹豫,因此,当苏姨的车直接开进院子时,他躲进了最黑暗的地方。
把钱塞进门缝后,痛苦减轻了一些,铁门被苏姨锁上了,周序只好翻墙而出,手掌被蹭掉了一块皮。
回三江的火车是早上六点,今夜还有时间,经过两个小时的内心挣扎,周序最终还是来到戴瑶住过的那家医院门口。
一想到那双璀璨如明珠般可以在黑暗里发光的眼睛,周序的心便碎得无可收拾,他缓缓坐下,背靠着医院的围墙,长时间抚摸着上衣口袋里戴瑶的照片,轻声呼唤着戴瑶的名字,他急切盼望着一场小雨的降临,他相信戴瑶会在这样的雨中来寻他说话,一如那时的初见。
“打烂旧世界,才能迎来新世界,不客气的说,前不久退休的十几个老同志,包括即将退休的我,都属于旧世界,而你们呢,是新世界的生力军,我代表植物研究所热烈欢迎你们的到来,并热烈的期盼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植物研究所欢迎新入职员工大会上致词的是樊所长,明年他就到了退休年龄,这个致词必定会成为他的最后一次迎新致词,所以他才没有用秘书给的稿子,即兴来了通新旧世界的感概。
坐在主席台下规规矩矩聆听致词的新员工,分为正式和临时聘用两类,正式的自然有事业单位编制,临时的肯定没有。
苏克属于临时聘用这个阵营,但他不感到孤单,因为他遇见了熟人,马勇也在这个阵营里。
马勇以两道伤疤吓退了钱老板,回到家里,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着着那两条丑陋的疤痕,他充满激情的自嘲了很久,直到林娅楠回来。
从这天开始,马勇对待学习的态度更加苛刻了,他定的目标是在建造师的考试中一战成名。学习到了苛刻的程度非常伤身又伤神,于是,他给苛刻想了个充满爱意的口号,“一切为了林娅楠”,这是个神圣的口号,也是神圣的动员令,足以让他从白天到黑夜都保持着昂扬的斗志。
林娅楠并不理解也不关心马勇的精神状态,她不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么,他感兴趣的是什么,他讨厌的又是什么,他就像是一个外人,被逼无奈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外人,爱从来不是对等的,哪怕她对他有他对她的爱的万分之一,她就不会如此自私和冷漠。
她只知道,每天大部分时间要和马勇呆在一起是多么的无聊和寂寞,当她有时为这个感觉感到不好意思时,她又会为自己辨护说,是马勇硬要闯入她领地的,她不让他进来一定会毁了他,他在成长,他在成熟,只要他呆腻了,她随时给他离开的自由。
“你还是去找个事做吧,一个大男人不能以考试做借口成天呆在家里。”林娅楠终于忍无可忍,以一种隐晦的方式想把马勇从她的生活中驱逐出去,当然,不可能完全驱逐,但只要能大大减少共处的时间就好。
问题是林娅楠的理由过于隐晦,马勇竟当成了寻常夫妻间妻子对丈夫恨铁不成钢的期待,所以,马勇立刻兴高采烈的去寻找下一份工作,然后凭着他过硬的文凭、经验和证书,轻而易举的谋得了植物研究所基建处的工作,再次和苏克站在了同一战壕里。
下了班,俩人约着去喝点小酒。
“人生就像设计好了一样,否则,茫茫人海,上万家单位,怎么偏偏是咱哥们又幸运的碰到了一处。”苏克大发感慨。
马勇不想就着这个话题讨论下去,人生,设计,幸运,哥们,这样的话题进行下去一定会牵涉到友情,而说到友情,就一定绕不过三江建工的单身宿舍,而他绝不想绕到那里面去,因为那里面有个他视作洪水猛兽的名字,周序。
“听李国球说你前不久喜得千金,一直没机会当面道喜,今天这酒我请了,就当是迟到的祝贺。”
马勇转移到的话题却是苏克想回避的,他不认为生个女儿值得祝贺,相反,他固执的认定,如果自己欣然接受他人的祝贺会给上天一个错觉,以为苏克同志是多么的喜爱女儿,然后就会在顾榕的下一次孕育中再强行塞进来个女儿。
为了强行扭转话题,苏克不计后果的抛出颗重磅炸弹:“马勇,你知道么,周序的老婆去世了,听说是得sars死的。当年林娅楠幸亏没有跟他,否则也必定凶多吉少。看看他的前半生,都干了些什么,他克死了多少良家妇女,又伤害了多少铁血丹心的朋友。”
苏克知道,马勇自从和周序闹翻以后,只和李国球有着时断时续的联系,而依李国球宽厚仁和的品性,他肯定不会把戴瑶去世的消息告诉马勇的。
“哐哐哐”,像是有一面大锣在马勇耳边狠狠的敲,敲得他头昏眼花,心惊胆战,自然而然把苏克喜得千金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他脑子很乱,理不出个头绪,在不知所云的聊了几句后,他实在呆不下去了,他谎称还有事要办,拒绝了苏克的殷勤挽留,匆匆忙忙跑到前台结了帐,然后便离开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