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嘴儿想差不多了,即便酒量高的人,也受不住这两瓶,便打开第三瓶酒,让康潜自己继续喝,他则起身收起自己那只酒盏和灌水的酒瓶,扶正了自己坐的木凳,摸黑出去。
那天他偷看到墨儿用细绳从外面扣住门闩,康潜后来用黑油泥填抹了门板上的蛀洞,他便也从炉壁上抠了些油泥,而后取出自己带的细绳,照着那个法子,从外面将康潜家的后门闩起,用黑油泥重新填抹了那个蛀洞,这才溜回到自己家中。
第二天,康潜果然醉死了。
彭嘴儿原本以为康潜死后,柳氏就该让春惜母子回来奔丧了。
但直到天黑,都不见春惜母子回来,却见武翘从后门走了过去,神色似乎不对。他忙偷偷跟着武翘,一直来到官府船坞。武翘进到船监屋里,只逗留了一小会而就出来走了。彭嘴儿仍躲在附近,等四周没有人时,才偷偷趴到窗边向里窥视,竟一眼看到了春惜母子。
他喜得几乎落泪,一直定定看到春惜母子告别了船监夫妇,向船坞里头走去,他忙绕到船坞后墙,幸好墙不高,找了两块石头垫脚,翻了进去。船坞里有只船亮着灯,他悄悄走过去,见船窗半开,春惜正在里面坐着和栋儿玩耍。
他轻轻叩了叩窗,春惜探出头,认出是他,险些惊呼出来。他忙嘘声止住,而后轻步上船,进到船舱之中。
两人四目相对,都说不出话,倒是栋儿,由于彭嘴儿时常买吃食玩物给他,见到彭嘴儿,笑着叫道:&ldo;彭二伯!&rdo;
春惜忙嘘住栋儿,抬头问道:&ldo;你怎么找到这里的?&rdo;
&ldo;我偷偷跟着武翘来的。&rdo;
两人四目相对,又说不出话。
半晌,彭嘴儿才问道:&ldo;我若有钱了,你愿不愿嫁我?&rdo;
春惜先是一愣,怔了片刻,眼睛开始泛潮,轻声道:&ldo;你没钱,我也只愿嫁你。&rdo;
&ldo;真的?&rdo;一阵暖热从心底直冲上头顶,彭嘴儿油了十几年的嘴忽然涩住,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向前走了半步,忽又顿住,双手想要伸出,却只动了动,便僵在那里。半晌,他才小心问道,&ldo;你愿不愿意跟我走?&rdo;
这时,春惜已平静下来,她轻声问道:&ldo;去哪里?&rdo;
&ldo;离开京城,走远一些,到外路州去。&rdo;
&ldo;我得带着栋儿。&rdo;
&ldo;那当然,我也爱这孩子。&rdo;
&ldo;什么时候走?&rdo;
&ldo;最好现在就走。&rdo;
彭嘴儿带着春惜母子偷偷翻墙逃离了船坞,走到岸边,他才发觉自己太冒失。
这时天已黑了,带着春惜母子去哪里是好?他袋里只有一百多文钱,住店都不够,何况也不敢去住店。客船一定是没有了,雇车马又怕人看到。
饽哥交给他的香袋没有带在身上,那对耳朵已经烂臭,但他不知来历,不敢丢掉,包了几层油纸,藏在自己床下一个小坛子里。那颗珠子怕丢了,也藏在卧房墙角的一个洞里。
要离开京城,至少得有些钱才好,那珠子不是凡常之物,至少半年之内不能拿出去卖。他这几年每天说书挣的钱,除开食费和房费,剩不下几个,只攒了五六贯。有个百十贯钱,才好在他乡安家立业。
他心里烦躁,却不敢露给春惜,心想,至少今晚得找个安稳地方安置春惜母子。
他忽然想到鲁膀子,来京城几年,他并没有交到什么朋友,只有鲁膀子性子有些慡直,又爱听彭嘴儿说些古话,两个人时常喝点酒,交情还算厚,人也大致靠得住。鲁膀子家不敢去,在他船上躲一两天应该不妨碍。
于是他低声对春惜说:&ldo;今晚你们母子得委屈一下,我去找个朋友,你们在他船上将就一晚,明天再商量去处。&rdo;
&ldo;好。&rdo;夜色中看不清春惜的脸,但声音里似乎微微带着些欢悦。
彭嘴儿心里又一阵暖,没想到自己竟能和春惜肩并肩站得这么近,更没想到她的心和自己的心能合到一处。
天上飘起细雨,彭嘴儿后悔没带把伞出来,他忙脱下自己的外衣递给春惜:&ldo;你们娘俩先在这树下等一等,我去寻那朋友,让他划船来这里接你们。&rdo;
&ldo;你也要淋湿。&rdo;春惜不肯要那外衣。
彭嘴儿执意塞给她,临走时本想告诉她康潜的死讯,但又怕另生枝节,便忍住没说,转身大步望东水门跑去。
许久没有跑过了,他却丝毫不觉得累,反倒觉得畅快无比,地上渐渐湿滑,他连摔了几跤,却都立即爬起来,笑着继续跑。奔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来到虹桥,他先去看鲁膀子的船,那船泊在岸边,一根缆绳拴在柳树根。船里并没有人。他转身又向鲁膀子家快步走去,没走多远,却见前面两个黑影急忙忙走了过来。走近之后,才发现竟是鲁膀子夫妇,他们身上各背着一个大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