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敦绕过前庭学殿讲堂,穿过一道侧廊,走进一扇院门,来到上舍后院,院中一个四方大庭院,北边正面是几大间讲堂,东、西、南各是一排斋舍,每斋五间房,宋齐愈在东边第一间,章美则在南面第三间。
上舍生今天殿试,虽然已经考罢,但大多都还没有回来,庭院中静悄悄,只听得见庭中花树上的啾啾鸟鸣。郑敦沿着侧廊来到章美斋舍前,门虚掩着,他轻轻敲了两下,没有人应,便推开门轻步走了进去。
房内寂静,并没有人。迎面一张大炕,占满了大半间。郑敦先向左手边靠墙望去,那是章美的铺位。章美做事一向爱工整,半旧的青布被子叠得方正,靠墙角端正放着,上面搁着青布套的旧竹枕,套面也平展无褶。这几天,铺位一直这样空着,因没有人睡,青布褥单上薄薄落了层灰。
呆望了一会儿,铺上空空,没有任何迹象可寻。他又回转身,望向章美的柜子,柜门锁着,他没有钥匙,即便有,除了衣物和一些钱,里面恐怕也不会有什么。而旁边章美的书架上,密密排满的都是那些已经翻烂的经书文集。
章美,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连一个字都不跟我讲?
赵不尤和顾震、张择端一起登上那只新客船。
连郎繁在内,船上二十五具尸首,都齐摆在前面大舱中,尸身上都盖着竹席。
赵不尤引着张择端走到舱门边:&ldo;择端,这些人你帮我辨认一下,是否昨天那只消失客船上的人?&rdo;
张择端一看到这么多尸体,顿时有些怕,缩步在舱门外,不敢靠近,听了这话,瞪大了眼,满脸惊惶。
赵不尤温声安慰道:&ldo;你要画昨天正午的河景,那只客船恐怕是画眼吧?&rdo;
张择端惶然点点头。
赵不尤继续道:&ldo;那船最初遇险时,船上的人一个个都还活生生,只过了一会儿,便全都丧了命,而且至今身份未知,缘由不明,凶手更是不知下落。他们之中,一个人枉死,便是一家人伤心,一船人送命,便是数百人悲痛。顾震兄和我目前正在追查这桩凶案,但若连死者是谁都查不清楚的话,其他就更无从下手了。&rdo;
张择端听了,又向舱门内怯望了一眼,嘴唇微动,似要说什么,却又有些犹疑,低头想了片刻,才抬起头说:&ldo;好,我去看一下。&rdo;
他放下背着的画箱,打开箱盖,在里面几十张纸中翻检,纸上全都是糙图,他找出其中一张,图上正是那只梅船遇险时的糙图,虽然有些潦糙,但船上二三十个人,呼喝的、放桅杆的、撑篙的、拉纤的……各就其位,历历在目,有些连眉眼都清清楚楚。
赵不尤和顾震看了大喜,万福更是探头惊叹:&ldo;昨天我见到的就是这样!&rdo;
张择端勉强笑了笑:&ldo;船上有五六个人的脸,我记得不太清,不知道能不能认得出来?&rdo;
赵不尤忙道:&ldo;不妨事,能认出多少算多少,哪怕多认出一个都是大功德。&rdo;
顾震和万福先走进大舱室中,赵不尤伸手揽着张择端也跟了进去,来到左窗下第一具尸体边。
万福掀开席子的一角,露出下面尸首的面部,眼耳鼻口居然都渗出些乌红的血水,昨天并没有。张择端吓得身子一颤,发出声惊呼。赵不尤忙轻拍他的肩膀,温声安慰:&ldo;择端,莫怕。&rdo;
顾震在一旁说:&ldo;仵作已经查过了,二十四人的确都是中毒身亡。中午复检时,才判断出来,所中之毒是鼠莽糙。这种毒江南才有,中毒后,嘴唇破裂,齿龈青黑,死后一宿一日,九窍才会有血渗出‐‐&rdo;
张择端听了,更是惊怕,将眼躲到一边,不敢再看。
赵不尤安慰道:&ldo;择端,以你的眼力和记性,只需看一眼,就能分辨出来。&rdo;
张择端仍不敢看,微颤着声音,指着手中糙图中央道:&ldo;我已经看了一眼了,是船顶上拔掉船桅插销的这个船工‐‐&rdo;
糙图上,船顶篷桅杆脚下,一个短衫细腿的背影,正在扯桅杆上的绳子。
&ldo;但图上这人背对着的……&rdo;
&ldo;昨天他跳上船顶的时候我看见了,拔开插销后,他脸也朝我这边转了一次,高颧骨,塌鼻梁,小扁鼻头,唇上有两撇细胡须‐‐&rdo;
赵不尤看那尸体面部,果然如张择端所述:&ldo;好,我们再来看第二个。&rdo;
万福又去揭开第二具尸首头顶的席子,张择端仍只匆忙看了一眼,便立即躲开脸,指着图上船头撑篙的高个男子:&ldo;是这个。&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