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盏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经过疏导,他镇定了许多,但到了孔家,一见苍老的孔母,还是心潮起伏,很快红了眼。
不得不想,天意为何总是弄人。如果当时有足够的时间,他一定能救回孔冉,孔父孔母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憔悴。
张口想说些什么,来之前想好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已经不再将自己看做罪人,却无法彻底从孔冉的死中走出来,此时突然面对孔冉的双亲,那股已经被压下去的悔恨与负罪感再次冲上来,令他喘不过气。
问候、攀谈的是周盏,原胥脑子嗡嗡直响,背上出了一层冷汗,脸色越来越苍白。
突然,一双手伸了过来,略显颤抖地握住他的手。他惊慌地抬起眼,对上孔母的双眸。
孔母说:“你就是小胥?”
他身子一僵,险些猛地将手抽出。
孔母笑了:“冉崽每次给我们打电话,都会说起你和小盏,说你们是他的好兄弟,认识很多年了,什么苦头都一起吃过。”
孔母声音很轻,眼神也很温柔,话语间似乎看到了儿子曾经的样子。
原胥的心跳缓了下来,局促地说:“我,我们在同一支中队同一个行动组里。”
“嗯。”孔母点点头,“他都跟我说过。讲小盏最厉害,以后肯定能当你们队的大队长,讲你心肠热,手都破了,还帮他洗衣服。”
原胥一时有些错愕。
“记不得啦?”孔母轻轻叹气,“他20岁时跟我说的。他说的每一件事呀,我都装在这里。”
说着,孔母拍了拍心口的位置。
周盏站在原胥身后,温声回应:“是当年选拔的时候吧?”
孔母又笑了:“对,对,就是那时。他当上特种兵后特别高兴,说过了半年不是人的日子。我就问他,那么辛苦你咋撑下来的啊。他说因为有兄弟彼此照应呗。有个叫原胥的,长得特俊,虽然打架不怎么在行,但特别能吃苦,还喜欢帮助人。”
原胥视线模糊了,唇角开始颤抖。
“冉崽说,有一回你们搞什么攀登训练,大伙都累趴了,手上全是伤,你手上很多血口子,还忍着痛帮他洗衣服。”孔母道:“我就问——你咋那么不懂事呢,实在洗不了就不洗,手好了再洗不行吗?你队友要帮你洗,你就让他帮啊?结果他跟我说,你们要检查个人卫生,不洗衣服的要挨罚。你为了保护他,就趁他睡着,把他的衣服全拿去洗了。”
眼泪滑落,原胥连忙抬手擦去。
他一直记得选拔训练时,孔冉丢给他的小半个馒头,不知孔冉也始终念着他帮忙洗衣的好。
他们这些人,同甘共苦多少年,最是担得起“战友”与“兄弟”这样的字眼。
“别哭。”孔母连忙递来纸,“孩子,千万别哭。没什么好哭的,冉崽在天上看着咱们呢,我们哭了,他会难过。”
孔父走上前来,拍了拍妻子的肩,“俩孩子来看咱们,你就别老说以前的事了。”
孔母踱到一旁,悄悄抹了抹泪,又与二人拉起家常,得知他们因为受伤而退伍时,沉默了很久,然后如释重负道:“真好,能平安退下来,没像咱家冉崽一样……”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目光却格外柔和:“今后好好生活,离那些什么责任啊义务啊远一些,照顾好自己,平安是福。你们是冉崽最重要的战友,他一定不希望你们出事。现在你们退伍了,他也该放心了。”
那天离开孔家,原胥在周盏怀里大哭一场,将一年来积郁在心中的情绪全都发泄了出来,哭到最后,双眼已经红得不成样,眼神却是清亮无尘的。
逝去的人永远不会被忘记。
而活着的人,会带着“过去”勇往直前。
几年间,原胥和周盏给孔家购置了不少家电,尽力改善孔父孔母的生活。
以前在部队时,队员们偶尔会互相开玩笑——如果我光荣了,你们得照顾我爸妈,替我尽个孝。孔冉性格憨厚,没跟周、原说过类似的话,但他的两位战友,却主动扛起了这个担子。
用原胥的话来说,就是“该”。
今年春节,两人打算买两台老人代步车,一辆给孔父孔母,一辆给周父周母。两对父母都住在小城,代步车开起来方便,也不贵。
不过尽管花不了太多钱,也是一笔支出。
家里由周盏管账,原胥不大清楚划去两台老人代步车的开销后,可动用存款还剩多少。
面包车越看越丑,过去他与周盏出门逛街还会开一开,现在只有进货时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