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动李世尧,可是一想到李世尧的那个要求,就愤怒的恨不能咬谁几口。其实,他满可以把这事先抛去脑后,堂堂正正的继续做他的司令,反正李世尧再怎样急色,也总不会冲上来扒他的裤子。可是他放不下‐‐他的小心眼儿让他放不下任何心事。李世尧的话一直在他脑子里回响,从早到晚,无休无止。
李世尧在何司令面前吐露心声之后,连着三天没有露面。
何司令终日沉迷于怄气和发狠,自然也不会去找他。
小顺算是倒了霉。
何司令在心思烦乱到不堪忍受的时候,就会把他揪过来当作出气筒来折磨一番。他很木然的跪在地上,心安理得的挨打挨骂,疼极了就双手抱头缩成一团,却从不呻吟求饶。
他很弱小,在凶神恶煞一般的何司令面前,生命就更贱的不如一根糙芥。不呻吟求饶,是他所能做出的唯一反抗了。这反抗很保守,也很硬气,是一种无声的宣言‐‐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吧!
何司令打到后来,也察觉出了异样,弯腰用手捏了他的下巴逼问:&ldo;你怎么不出声?&rdo;
小顺睁着一双清澈茫然的大眼睛,眼里什么也没有。
何司令忽然疑心他本来其实是个傻子;或是现在已经变成了傻子‐‐自己养个傻子做什么?
一脚踢在他的胸口,何司令咬着牙叱道:&ldo;你给我说话!&rdo;
小顺身子一晃摔倒在地。吃了这些时日的饱饭,他的确是长高了许多,那速度简直就是惊人,不过也正是因此,他那只顾拔节的身子单薄的像是纸板剪出来的。何司令这一脚若是再用力点,就能把他踢的飞起来。
傍晚时候,勤务兵看见小顺从何司令的房中走了出来。
有人在背静处问他:&ldo;小顺,你又挨打了?那脸是怎么弄的?&rdo;
小顺不说话,低着头往厨房走,去给何司令端晚饭回来。他那脸上一块一块连绵的红肿,火辣辣的痛,仿佛有刺戳进了他的肉里,戳进去后还不肯老实,上上下下的乱扎。
这是何司令用蜡油烫的,何司令还说如果他再不吭声,就把蜡油换成滚油。他怕了,小猫似的求&ldo;司令饶命&rdo;,话音落下,他得到一个大嘴巴:&ldo;你叫我什么?&rdo;
小顺觉不出疼了,只在下意识中怔怔的改了口:&ldo;七爷饶命。&rdo;
何司令让小顺称他&ldo;七爷&rdo;,因为小顺是家奴,往后要带走的。
他示弱了,可何司令依旧是打,并且因为他的示弱,转而骂他是没胆的孬种。
小顺硬捱着,生命就是吃饭、睡觉、干活、挨打。因为惩罚是无原因的,必然的,所以他永远担惊受怕。
如此看来,倒是挨打之后还安心自在些。因为挨打之前有无数种极可怕的可能性,挨打之后则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只要找个角落藏起来,悄悄的把那股疼劲熬过去就是了。
三天后,何司令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他决定出去走一走。
此地并没有什么好景致,他骑马到了河边,仿佛是嫌这初冬的天气还不够寒冷。小顺跟在他身后,身架子也能撑起那一身没棱没角的棉军服了。
下马沿着河岸走了两步,何司令忽然想起了蓝拜山。
青云寨被血洗后,寨子里从火车中抢出来的箱笼们又被李世尧派人如数搬了回去。他找到了蓝拜山的骨灰,依旧带在身边。
如果蓝拜山还活着,他想自己也许要同他商议着跑掉‐‐这听起来几乎就像一场私奔,浪漫而危险,符合一切爱情故事的条件。他的生命中从未带过一点儿玫瑰颜色,很愿意在这时轰轰烈烈的浪漫一场,哪怕两人路上一起在土匪的手中送了命呢?
何司令想到这里,就梦游似的微笑了。私奔‐‐奔到花花世界中去,到时候蓝拜山一定不会甘心守着自己这个预备养老的人,那自己怎么办?也许会杀了他!
如此看来,还是一人独行的好,而且蓝拜山或许根本就不会同自己私奔。自己这是一场单恋,单恋伤身伤心。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有爱情毕竟还是好的,即使后来爱人已经病骨支离、心如死灰。
何司令思索的入迷了,孤伶伶的站在河边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