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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2页)

儿子眼中的惶恐消逝后,代之而起的必然是谴责和愤怒,尤其有在场的情况下,他必定将以挑战和无畏的姿态对待父亲哪怕最温和闻善间的垂询,就像当年他和他父亲在类似的场合相遇一样。

马林生陷入了犹豫和两难的境地,如果这时掉头就走,那无疑更像是一次卑鄙的窥探。

最好当然是像所有聪明、有教养的父亲一样装一次傻瓜,使孩子们的不安消弥于无形,然后从容撤退。

于是,他真像一个二百五那样傻呵呵地笑着,愉快地眨着眼睛,说道:“你们聊得真热闹呀。”

这话问得相当愚蠢,大有已将全部内容窃听而去后的揶揄味道。另外他那个眨眼的动作也不得体,显得有点下流。

孩子们注视着他,一声不吭,他口一点也没被他制造的假象所迷惑所打动。女孩儿眼中甚至隐隐出了一种被人带有夸大色彩误解了的担忧。

他继续像个扮演白痴的蹩足戏子连连发问,就差没流口涎了“你们谈什么书呢?借我看看好不好?”

马锐仍旧不接他的话茬儿,站在那里像个等待泰山压顶的力士,后来他便靠的墙上,两手抱肘,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夏青出于善良,勉强笑笑说:“没说什么,瞎说呢。这是我们小孩儿看的书。”

如果马林生再认不清自己的处境,那他真是个十中的傻瓜了。那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等待着,期望他尽快离去,这种毫不掩饰流露出的愿望刺痛了双林生,他感到一种被误会被不公正地对待后的委屈。我使他的目光变得茫然,动作僵硬,不协调、无目的。他下意识地拿起枕边的一把折扇,似乎他进来就是为取东西页来。然后在孩子们沉默的注视下蹒跚地步开。

一出屋,他就抖开扇子用力扇起来,内心的紧张使他一下出了一身汗。

他十分沮垃圾,万他的沮丧,甚至有些轻视自己,接着他心头凉过一阵狂怒。

他前脚出屋,后面屋内便立即响起录音机播放的乐曲,孩子们的乐贡的掩盖下嗄嗄喳喳地低声说话。清晰、用力的旋律一条长蛇顺着人的耳朵爬进他的,源不绝,并在他的体内蜷缩、盘踞下来;一圈圈增粗,堆积上去,使他体内充斥、胀满了异物感乃至失聪。

夏青从里屋出来,向他告别时,他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

马锐在马林生的注视下噤若蝉。整个下午,他都在等待那顿意料之中的盘训和训斥降临,令他困惑的是父亲始终没有发作,他曾几次有意吸引父亲的注意,令他困惑的是父亲始终没有发作,他曾几次有意吸引父亲的注意,就一些鸡毛蒜皮的不事进行请示,期望不可避免的事情及早发生尽快结束。可父亲总是就事论事的随便应他几句并未由此引申借题发挥,似乎还有些嫌他过多打扰了他。后来,他请假说相出去玩玩。父亲竟挥挥手痛快地同意了。马锐满腹狐疑地走出了家门,像个在刑场突然被子手私放了的死因一边奔向自由一边提心吊胆等着身后那声枪响,那枪始终没响。

马林生的目光是空洞的,视若无睹。年轻的马锐根本无从体察。最初的愤怒过后,他很快便陷入一种更大的忧郁,这是对他整个人生处境的关注和反省,经过一个由表及里由微著的检视过程,他无法不承认自己的渺小,空虚和无足轻重。

这种巨大的酸楚和失落并不能通过管训儿子得到抚慰和平稀,反使他觉得自己更可怜更卑微。一个可怜的人利用另一个更可怜的人的不幸地位得到满足,他就因此万事享通了么?

一个叫花子是不在乎牙齿上有龊洞的,他需要每个遇到他的人礼数周全的问候么?

他委实失去了讨儿子的兴趣。

整个下午他都在看一本受到广泛吹捧的小说。起初是漫无用心的,看到三分之一处,他的全部智便被激活了焕发了,眼光也因之变得锐利。他看出了书中的许多纰漏;妙处妆露萌牙便戛然而止转述其他线索未得到有力的发展,距大境仅一步这遥;正当微妙动人令人意趣盎然却倏地落入俗套精彩描述之后接着大段干巴巴的说明性字令美感荡然无存。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很快地把握住了作者思想脉博。饶有举趣地注视着作者怎样从灵感喷涌葱郁的高峰跌人才尽智竟的干涸低谷,又是怎样煞费苦心维持着奔驰的速度使之踉在终点不致半途而废。他欣赏地观看作者在通往不同方向三贫路口踌躇不前难以氛择,如何因为不肯割舍而把两段互不相干互相冲突的情节拼凑到一个画面之中造成累赘和蛇足。何处是真正的高深莫测,何处双是不知所云货真价实的语无伦次欲盖弥彰。

一个人的伟大、完美可以使人自卑、泄气、同样,一个人的平庸和缺陷也可以使人自信、振奋,马林生由于抓住了这本书的作者露出的马脚开始感到心情发。他的注意力离开书本,设身处地地认真琢磨起如果由他来处理这些素村,写这么一本书,他将如何下手,他高屋建领地创造性地完善发展了原作者的构思。毫无疑问,如果由他来添上一笔,事部作者将会像穆铁柱一样高出一截儿。

他感到舒心畅气,陶醉在对这本书大肆增删的遐想之中,甚至连增加的细节,具体的措辞都想到了。他在这种半梦纪半清醒的状态中,用自已头脑中漫无边际的思想重新组合排列着原书的章节字句读完了这本书,意犹未尽。

他沾沾自喜地发现自己其实相当高明。

马锐回来了,那件悬而未决的事仍压在他的心头使他苦恼,无法投入到游戏及一切轻松的娱乐之中。父亲的沉默愈发使他感到事态严重,他决定采取主动,对父亲为人的一贯了解使他不存任何侥幸。

他磨磨蹭蹭地凑上来,察颜观色地看着父亲的脸,咕咕哝哝地说:

“我告诉你……那件事是我……我只是觉得好玩并不是真的学抽是第一次真的我错了我以后……不会了。”

马林生对自己引而不发造成的压力局面和赢得的心理优势毫无察觉,他扭过脸茫然地看着儿子。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什么你错了?”

马锐羞愧地涨红了脸,他认定这是们亲不肯原谅他的一个迹象,他想用这种明知故问的有意装糊涂的态度加重、延长他的负罪感,使他更久、更深地处于惶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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