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发皆白的大司马这段时间仿佛老了十岁,闻言面无表情地翻身下马,朗声宣读了将宋演收监候审的圣旨,最后看了看犹自抵抗的宋府仆人,“国法昭昭,还望君陵不要逆天而行,祸及子孙后代。”
宋演笑道:“今日一去,前方便是炼狱熔炉,莫非舅舅觉得我宋氏的子孙后代还有活路?觉得棠音和次君还有活路?”
吴照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本将只问你,这镣铐枷锁是我命人逼你戴上,还是你自己戴上。”
宋演举目望去,他的府邸毗邻皇城,不远处便是巍峨宫墙、碧瓦飞甍。那里象征了全天下最鼎盛的权势,他曾经无比接近,几乎就要踏上顶峰,可是如今,一切都要离他远去了。
扬唇一笑,他英俊的眉眼在日光下耀眼如明珠,与颓唐苍老的大司马截然不同。
“岂敢劳烦吴公,演自己来便是。”
左相被收监下狱的消息传至后宫,叶薇捏着做好的婴儿小衣沉默不语,安傅母想着再怎么那也是她的父亲,担心她心情起伏太大,于是小心翼翼陪在旁边。奈何几天过去了,叶薇除了不怎么说话外一切正常,她也就放下了心。
九月十三,煜都那边发生了件大事。车骑将军秦以茂奉命前去捉拿骠骑将军宋楚恒,却被对方逃脱。秦以茂派出数百人往煜都各个方向追捕,却始终一无所获。无奈之下,他带着人马回到锦城请罪,皇帝责打了他二十大板后直接下令全国通缉,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叶薇因为宋楚恒逃脱的事情有些担心,“怎么会被他逃掉呢?你不是在煜都留了人盯着么?好不容易把左相抓住,却让他儿子给跑了,虽然势单力薄,到底是个隐患。”
皇帝也不知是为了安抚叶薇,还是真的不着急,悠悠道:“他能逃掉我确实有些意外,看来吴照真的是留了一手,他肯乖乖配合我是因为早就给侄儿安排了退路。可怜他征战多年,两个儿子都战死沙场,不曾留下子嗣。他对这个侄孙就和亲孙子没什么两样。”
看叶薇忧心忡忡的样子,他拍拍她脑袋,“你现在还是安胎要紧。宋楚恒我会派人去追,无论结果如何都有我来应对,你别为了这种事损耗了心神。”
叶薇明白他的顾虑,为了不让他挂心,勉强挤出个笑容,“我会的。”
九月二十,太上皇已近弥留之际。之前精神略好的几天已从宫人口中得知了左相被关押之事,不曾有过表示,这会儿看着跪在榻前的皇帝和紧急从煜都赶来的太后赵氏,他终于缓慢地抬起了手。皇帝连忙握住,他咽了口唾沫,气若游丝,“过往种种是朕的过失,悔之晚矣……江山社稷就交托给皇帝了,朕没能尽到的责任,希望……希望你能尽到……”
“父皇放心,儿子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许。”
“宋……宋君陵罪如山积,皇帝便……依法处置吧,朕不再对他偏袒。昨日因、今日果,他造下的孽也该自己承受,与人无尤……
“朕累了,很想休息了。糊里糊涂一辈子就这么过去,想得到的竟一件也没得到,真真可笑……
“可笑啊……”
他手上的力气一点点消失,皇帝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赵太后早已哭得喘不上气,此刻却闭上眼睛别过了头。身后的妃嫔们也感觉到了情况的变化,一个个伏低了身子。
“儿子……恭送父皇……”
随着皇帝重重地磕下一个响头,洛晨宫内的哭声次第的响起,所有人跟着皇帝磕头,声音也悲戚到了极点。
“恭送太上”
延和六年九月二十晚亥时三刻,载初皇帝贺兰延庆崩于锦城行宫,时年五十九岁。举国同哀、百官服孝,整个行宫乃至锦城都披挂上白色,震天的哭声无一不在昭告世人,曾统治这个王朝近三十年的君王离去了。
皇帝的丧仪自是隆重无比,就算是在东都也半点马虎不得,停灵的七七四十九天,宫中的仪式就不曾断过。叶薇因为身怀有孕,被特例不用长跪哭灵,然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最终刚还是坚持去跪了一个时辰做做样子,然后才在御医的“请求”下回宫休养。
停灵第九天时,她跟皇帝提出了个要求,“我想去见见左相。”
她依然是这样,不叫他的名字,也不肯唤他父亲,于是只能生硬地称呼官职,哪怕此刻他早已是阶下之囚。
彼时皇帝正在宫人的服侍下更换丧服,闻言没做什么表示,等衣服穿好、冠冕也戴好后才道:“早猜到你会这么说,但现在不行。你怀着身孕,我不放心你去见他。”
“可再拖就没机会了。太上在这个当口驾崩,打乱了你的计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剩下的时间没多久了吧?我一定要在那之前见他一面,许多话如果不说,我这辈子都会遗憾。”
她态度坚决,皇帝熟知她性情,明白一味推脱确实不是办法。思忖片刻,终是道:“好,我让你见他。但什么时候去、该怎么做,你都得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