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没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事实上,角落里有个蕃茄红的留声机一刻不停地放着爵士乐,他们都笑得开心极了,彼此间一见如故。最后,他们玩桥牌玩到十一点,伊斯特提出自己不得不上床睡觉了,这才作罢。她为身旁沉睡的莱昂纳多盖好被子,打理好自己后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她感到一种不安,似乎有许多昨晚的小细节被重逢的喜悦冲淡了:比如,为什么莱昂纳多挣开了她的手、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急切地去和艾尔弗雷德攀谈了?他是不是察觉到她和艾尔弗雷德之间奇怪的关系而不愿卷入其间?科林怎么就能恰到好处地为她解了围?他不是一直努力做个局外人吗?戴安说的那些话在影射什么?她在厨房里忙活些什么呢?她的地位是不是已经彻底被取代了?柯迪·雷斯特在给他们上的第一堂课上就说过:敏感,是作为艺术家最不可或缺的特质。可他没有说过,这种敏感会给生活带来多大的苦恼。她如今就是这样,在一屋子杰出艺术家的观察下,自己心里最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许已经被这栋房子里的所有人知晓了,在欢笑之下藏着多么不安的暗流,她连想也不敢想,现在能做的,只是快快把露出的锋利爪钩遮掩好,免得刮破了客人们华美昂贵的衣料。她开始在厨房里忙活起来,昨晚她答应要给他们做从意大利女老板曼努埃拉那里学到的那不勒斯烤菜,这也是她尽一切努力在忽略内心的不安的做法。她用水流清洗着茄子和彩椒,她把水龙头开得小小的,把蔬菜冲洗了好多个来回。不着急,她想着,我可以慢慢来,离他们起床还有好几个小时呢。全情投入一件事总会让你忘却一切烦恼,她的心情慢慢随着把食材处理成完美的状态好转起来,虽然偶有起伏,比方说在她看到自己离开时留下的一部分厨具已经被换掉时,但总体还算平稳上升。伴着太阳逐渐闪耀的光辉,应和着她处理蔬菜的声音,她的客人们一个个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开始洗漱。艾尔弗雷德没有和她多说话,他套着一件灰蓝色的上衣,咬着烟沉默地选了一张比莉·荷利戴的唱片播放起来,径自坐在沙发上继续阅读她的那堆书;戴安是紧跟在他后面出来的,她快乐地对伊斯特打了个招呼,随后便坐在吧台上眼睛闪亮地看着她做菜;科林又过了很久才醒,他一边走出来一边轻声抱怨自己又把昨晚写到深夜的稿件全扔掉了;莱昂纳多最后出来,他好像是没睡醒似的,洗漱完后就眼神呆滞地盯着矮桌上摆着的花瓶。烤菜上桌了,她给每个人分了一小份,旁边摆上烤牛排和煎芦笋、煎蛋作为配菜,戴安帮助她摆上杏仁果子露,她不由得暗暗想,戴安可真是体贴,难怪大家都喜欢她,在她最后端上一盘烤布丁之后,午餐开始了。大家都吃得很开心,戴安啧啧称赞了几句,她又要了一些果子露,笑着说:“真好吃,你知道,大家都对你评价很高,他们,我是说艾尔弗雷德,说你在任何事情上都很有才华。”“那太夸张了,不过,只要有介绍的书,我都能学会。”她微微翘起嘴角说。“我告诉你,这姑娘是个天才,这可一点都不夸张。你们看了我们最近上映的电影吗?”莱昂纳多说。“当然看了,真是杰作!前段时间你们还没回来的时候,人人都在谈论它。”科林开怀地笑出来,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回来了,伊斯特怀疑地看着他的笑容,决定不再思索这件事。“我倒认为那部电影的出现不是一件好事。”艾尔弗雷德终于说话了。她眯起眼睛,内心一阵怒火:这就是他要对她说的话吗?这就是在她奔波了三年多后再和他见面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吗?这就是他对她三年的心血所作出的评价吗?他怎么能这么冷淡?而且还是在给她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便条、请求她回来之后?“好了,不要再说了,我们吃饭吧。”她僵硬地说,大家显然都为她突然的怒气吓了一跳,这顿饭便一直沉默到吃完为止,荷利戴缠绵的歌声在此刻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所有人都为此尴尬极了,可没有一个人动手去把留声机关掉。饭后她来洗碗,科林回房间继续写作去了,戴安和莱昂纳多坐在沙发上,关于西德尼·吕美特,他们相谈甚欢,艾尔弗雷德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继续阅读着。一切都是那么冰冷,纽约如此,纽约客也是如此,这场会面太过索然无味,她只想让它快点结束掉,她已经预定了意大利的一家旅社,计划一过完圣诞节就飞过去完成下一部电影的剧本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