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李信的气势,没有先前那么强了。他要杀的人,并不包括这些卫士。程三郎已经被他捏断了手骨,筋骨也被挑断,终其一生,都不能再习武了。他算是毁了程三郎的一生,并让程漪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他要程漪深深记住今天的这一幕,要让程漪从心里怕自己。他要程漪再敢耍花招对付知知时,便要想到今天这一幕。他要她怕自己!要她再不敢招惹知知!但是李信不是神。他再被这几个卫士围住,当真有些疲惫,有些力不从心。他应付得很是消极,慢慢地往后退。少年郎君曾经千军万马中也岿然不动,而今只是几个卫士,他并不畏惧。他一边与他们对打,一边观察着四周地势,已经准备走人了。双方正打得热火朝天时,一声清亮的马嘶从街头传来。李信听到大雾中、大雾中,女孩儿的喊声——“表哥!”他在一派厮杀中抬起染血的眸子,因为杀伐而尤带着寒意的眸子,直接地刺向那策马而来的女郎。女郎衣衫若飞,身子伏趴在马上。她从雨雾中冲出,冲向这边的打斗场中。她手里抓着缰绳,到了很近的距离,也不勒绳让马缓下来。仍然是很快的速度,一往无前地直冲而来。程家卫士们心想这又是哪里放出来的疯子!众人连忙去躲马。马上女郎再叫了一声:“表哥!”李信于鲜血淋淋中,于茫茫薄雾中,窥到了女孩儿的容颜。他心想:她泪水涟涟,脸色惨白,形容惨淡。可是她还是这么好看。马上的闻蝉俯下身,向立在巷道中央的少年伸出手。她着急地看着他,希望他看懂自己的意思。李信果然没让她失望,在她御马而过时,手才伸出时,李信身子一跃,就搭上了她的手腕。李信跃到了马上,坐到了闻蝉身后。缰绳立刻由他掌控。马一声长嘶,前蹄在空中高高落下,跑得比之前还要快。大雨无尽,众人眼睁睁看着那两人共乘一骑,从他们面前跃了过去。马奔跑得何其快,只是追了两步,就被甩远了数十丈。而程家卫士们也没心思去追那两人一马,他们面前,还有哭泣的程五娘,并晕过去的程三郎……马蹄声在浓浓雾雨中穿梭。雨水冰凉,然而闻蝉靠在少年清瘦的怀中,却感觉到了暖意。总是觉得只要跟着他,一切都没关系。但是他做了这样的事!不光杀了丘林脱里!还杠上了程家!大雨无穷无尽,天地如坠。不知马行到了哪里,李信从马上跳下,闻蝉跟着他跳下来。闻蝉很快发现他们站在城门前不远的地方,不光是离出城的地方很近,她还闻到了难闻的气味。旁边是都厕……长安城中大小的污秽物,每次清扫过后,都会被堆到都厕中来。都厕离出城的地方近,比较好处理。现在两个少年,淋着雨,就站在离都厕不远的地方。闻蝉仰脸看着李信。她雨水满脸,瞪着他。想到这一整天的故事,女孩儿哆嗦着,叫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李信沉默不语地看着她。闻蝉叫道:“我恨你!我讨厌你!”李信冷笑。他冷声回她,气势尤压她一头,“恨我就离我远一点!讨厌我就去死!关我什么事?!”闻蝉被他一吼。愣了下后,女孩儿眼泪掉落,她忽然觉得崩溃,哇的大哭出声。这一桩桩,一件件……她觉得无比绝望……在闻蝉大哭出声后,李信忽然上前。他将她往墙头重重一堆,手托起她的下巴,俯下身,就亲上她的唇角。他堵住了她的哭声,啃咬着她,火热而忘情。雨还在下着。901从天亮到天黑,从小雨到大雨。洪涛般,呼啸而来。那无情的碾压与摧毁,那震天的声势与浩劫,皆让雨中亲吻的两个少年发抖。闻蝉靠在墙上。李信用两手捧托着她的颊腮,指腹摩挲她嫩滑的肌肤,唇用力地亲吻着她。不知是因为好久没有亲吻,还是因为情绪激荡的缘故,两人的牙齿好几次咬到对方。满嘴的鲜血,满嘴的狂热。李信的眼皮低垂,漆黑的眼睛盯着闻蝉。闻蝉被他提压着,抬起脸,看到他面上的水顺着睫毛,无声地滴落下来。那到底是雨水呢,还是泪水呢?闻蝉惘然地想:雨水吧?我表哥不会哭的。他有一颗万物无法摧残的铁石心,他不会被这么点儿事打倒。但是他没有流泪的话,为什么他的眼睛发红呢?闻蝉的全身每一个地方,那丝丝凉意,从心脏的地方往四周骨骸蔓延。她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来,揪住少年的衣袖。她再伸出手臂来,去拥抱他。女孩儿拥抱着少年火热的身体,少年还没有长成男人,他才比她大一岁,可是他已经能为她做很多事了。表哥没有男人那样的体魄与强悍,可是闻蝉拥抱着表哥,就觉得无比安心。李信为她撑起一片天,她感动无比,难过无比,悲凉无比。就像这无止无境的雨一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可以停,什么时候能够走到尽头。雨声如海浪。好像在他们四周,全是铺天盖地的水。听到那雨声哗啦啦地灌下来,想那无法两全的世事。两个少年被堵在期间,进退维谷。进退维谷,满心慌乱,然而这个亲吻,却又让彼此慢慢地平静下来。李信的亲吻永远是这种风格,狂烈似火,摧枯拉朽。他每每把一腔火热的爱心借亲吻来传递给她,闻蝉每每迎面他浓烈的感情,被他浇洗得无地可躲。他太强势,把她压制得没有退路。他的吻是海上暴风雨,是平地电光闪,闻蝉只是海上的一艘船,电鸣下的一盏灯。她无比的微小。然他眷恋她。他无比地眷恋她。李信茫茫然地想:无论我做什么事,我都是喜爱你的。知知,你知道不知道呢?闻蝉根本不知道今天的事情可以可怕到什么程度。她根本不知道一旦脱里爆出她的身世来,她就再不是现在高高在上的翁主了。非但不是翁主,也许连贵女都不好做了。那私生女什么的,也许是李信胡猜的,也许是他猜错了吧。然而就算他没有八九成的肯定,就算他当时只有一成的怀疑,李信也不能让脱里的阴谋得逞。要让一个阴谋胎死腹中,最妥当的办法,永远是杀了那个人。李信是一定要杀了丘林脱里的。当时丘林脱里逼着他,时间紧迫,他连找到人都那么难,他到哪里去找时间,谋划杀一个蛮族人呢?况且夜长梦多,李信不能安心。他怎么知道因为自己一个迟疑,多拖了片刻时间,脱里是不是已经把闻蝉推入地域了呢?包藏祸心的核心人物是丘林脱里。程漪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所以李信没必要杀她。他只要她再想算计知知时,想想今天这一幕。她想毁他保护的人,他就毁掉她关心的人。一样的道理,程五娘子那个看他如看恶鬼的眼神,已经说明了她见到他时的惊怕。再有一个也许知道闻蝉身世的蛮族人,就是丘林脱里身边跟着的那个随从。李信不知道他叫乃颜,但是他知道丘林脱里很小心,这件事由乃颜查出来,那么知道的人应该也只有这么些。李信从芙蓉园出来时,也想去杀掉乃颜,解决后患。但走了一半的路,他又折了回来。乃颜不能死。乃颜死了,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可笑结果了。也许蛮族人本来没怀疑闻蝉的身世,都因为丘林脱里和乃颜相继死了,而去怀疑他们两人是不是触碰了什么关于舞阳翁主的秘密。况且乃颜只是丘林脱里的随从,他没有那种去揭发闻蝉的心。李信受了伤,万一没有杀成乃颜,反而让乃颜逃脱。那反而会激起乃颜的怀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