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塞佩似乎对他的下流行径见怪不怪,脸色坦然得好像那些博物馆里的任人宰割的大理石雕像。他顿了顿,用手梳起了额前晃动的碎发,戴上那副金边眼镜,然后看着此时正被泽维尔有些粗暴的翻动着的纸张,轻声说:
“这是纽约发来的谈判书,你看了有什么想法?”
泽维尔很不争气的又愣住了,他觉得这位顾问先生今天可能是吃了错药,或者终于被工作逼疯了脑袋,才能说出这种征求意见似的话语。但他却又莫名其妙的不敢搪塞这个问题,只好又刷拉拉的把文件翻到了第一页,然后像是抱着世上唯一的复习资料那样,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纽约方面发来的谈判书,是综合裁决了马尔蒂尼与巴罗内的要求之后给定的版本,代表了委员会和唐吉拉迪诺本人那不可抗拒的意志。谈判书上的内容写得很详细,从地盘的分割到簿记点的安排,几乎把一个家族运行所需的方方面面都罗列在内。但泽维尔对工作的接触非常有限,大部分全是从朱塞佩嘴里得到的消息。于是他此时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符号,忽然就有些头痛。
但泽维尔还是尽量的,凭借着自己那稀薄的记忆,给出了答复:
“他们……是要平分芝加哥?”
泽维尔说完,小心翼翼的盯着朱塞佩的眼睛。他从未觉得这双灰绿色的眸子里有这样多的压迫感,像是剔骨尖刀那样,要把人层层拆解,剖开内心。泽维尔猛的有些惶恐,害怕自己是说错了话。但他还是竭力安慰着自己,这种害怕来源于对愚蠢表现的恐惧,而不是那位顾问他本人。
谢天谢地,朱塞佩就在他的注视下,轻轻的点了点头。他掀灭了香烟,然后有些艰难的坐直了腰板,一边喝着热水,一边向泽维尔介绍起了开战前芝加哥的情况。泽维尔渐渐听懂了他的意思,马尔蒂尼并没有索要更多的东西,而是希望一切恢复到原本的模样,这对于一个几乎就要战胜的组织来说,是完全不合情理的。
或许是委员会的阻挠,或许是马尔蒂尼另有所图,但总之朱塞佩把这个问题留给了泽维尔,并成功使得后者在凌晨六点的时候再也睡不着觉。尽管泽维尔热衷向朱塞佩找茬并且时常因此惹祸上身,但他决不是一个自找麻烦的人。可是有些时候,当问题摆在他面前的时候,出于那种还未彻底被无赖性格所掩盖的冲动意气,他依旧还是会想方设法的去解决这些问题。
但相当不幸的,无论是他对巴罗内的了解,还是对这个世界的了解,都不足以使他能够回答朱塞佩的问题。于是他只好郁闷的瞪着眼睛,心里把马尔蒂尼那群吃饱了没事干的混蛋骂了又骂,然后在无可奈何里有些傻气的数起了羊。
正当泽维尔数到第一千零八十二只的时候,朱塞佩的眉头皱了皱,轻哼一声醒了过来。泽维尔几乎是要迫不及待的跟朱塞佩讨论马尔蒂尼的问题,好让自己能够放弃这种自虐似的思考,回到脑袋空空的常态,然后再安稳的睡上一个回笼觉。但就在他开口说话以前,朱塞佩却一个翻身跨到了他的身上,并用两条手臂撑着他的肩头。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室内变得稍微明亮了一些,泽维尔可以看见朱塞佩那双笑得像狐狸一样的眼睛,以及从被子里露出来的脖颈胸膛。眼前的景象反而让泽维尔冷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朱塞佩感染了工作狂的病毒,否则为什么一大早脑子里都是关于谈判的事情。
“泽维尔,我的小甜心……”
朱塞佩的声音好像叹息,他轻轻笑着,把唇贴在泽维尔的耳边:
“告诉叔叔,为什么现在醒着,是不是做噩梦了?”
泽维尔被他那哄小孩似的口吻惹得背上一阵恶寒,差点动起手来把他掀下床去。但泽维尔又不能那么做,不是因为心疼的关系,而是害怕朱塞佩拔出枪来抵着自己的眉心。于是他只好尽力平复下心里的惊涛骇浪,然后用手暧昧的摸着朱塞佩的脊骨,心里却异常阴暗的盘算着回敬的说辞。
可是他想着想着,不知怎么,又绕回了该死的马尔蒂尼!
泽维尔恶狠狠的发誓,一定要让朱塞佩在床上付出代价,好赔偿他那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谈判书的阴影。但那都是将来的事情了,泽维尔眼下不得不暂且投降,好解决一下自己的睡眠问题。
于是他停下了那越摸越不是地方的手,然后问朱塞佩说:
“马尔蒂尼的那群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
泽维尔没有料到的,朱塞佩在听完了他的话后,露出了一种仿佛看见撒旦与上帝手拉着手跳圆圈舞似的表情。那位顾问先生,尽管有可以入围学院奖的演技,但这次却是被真的吓了个彻彻底底。他几乎是像念咒一样,用意大利语飞快的回答道:
“我怎么知道,我也没弄明白,你一大早问的什么鬼问题!”
泽维尔的意大利语说得磕磕巴巴,所以那一连串语序颠倒,含混不清的句子他几乎一个也没听明白,只捕捉到了朱塞佩那慌里慌张的语气。泽维尔觉得莫名其妙,但马尔蒂尼的问题却盖过了一切,使他锲而不舍的又问了一遍:
“所以那群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脸上那副见了鬼的表情慢慢消退下去,似乎恢复了一点理智。他推了推那并不存在的眼镜,然后用发音标准的美式英语,异常缓慢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