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灵筠秀气的双目顿时瞪圆,她惊愕的眼神仿佛想要从人群中锁定住谁,但头才微微偏了一偏,面色就已变得铁青,两道污血从鼻孔中垂流下来。带着满面的不解,她伸出手,嘴里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喀喀声,五根秀气的手指还未曲起,就已完全僵硬。接着,她像一段木桩一样,就那么直挺挺的倒下。“唐唐门暗器!”惊呼声顿时冒了出来。清心道长面带怒色,青袖一挥拔剑出鞘,喝道:“好啊,你们白家抱上唐门,是要把峨嵋斩草除根么!”喝声中,数名峨嵋弟子挺剑杀出,围住当中白家诸人。对虎视眈眈的公门高手竟然视若无睹,想必是拿准了江湖械斗官差不会贸然参与。果然,冯破面带为难之色,瞥了玉若嫣一眼,不得不暂且向旁退开。兵刃一亮,本就紧张的情势顿时濒临崩溃,方群黎双臂一振,趁机叫道:“白家想和唐门一起称雄蜀州,今日绝不叫他们走脱了!”话音未落,他和裘贯都已展开身法,冲了过去。但并没多少人跟着他们。发生的事情疑点实在太多,这么一个突然出现的暗器,反倒显得欲盖弥彰。南宫星横挪一步,提气喝道:“动手!此时下场的,必定是天道中人!”一声令下,人群中的如意楼弟子纷纷出手,当即和附近有助拳意图的武林中人打成一团。其实这其中兴许也有被方群黎蛊惑的、与峨嵋关系较好的或是与暮剑阁看不对路的。但对这些人,南宫星并不忌惮杀错几个。田灵筠一死,如意楼中二人立刻把齐秀清搀扶带走,果然才走出两步,一柄毒蛇一样的细剑便向着齐秀清的后心刺了过去。这柄剑无声无息,连那两个搀扶着齐秀清的好手都并未察觉。但有一个人却看见了。一听到南宫星那句动手,薛怜便飞纵越过藏身院墙,快步过去。之后,她便见到了那阴狠毒辣的一剑。当即一拍刀鞘,她略一矮身向前猛然窜出数丈,被她真气激出的淡青弯刀竟和她的倩影几乎同时飞至。玉掌一横,她已握住了那磨得发亮的刀柄。翻腕,抬臂。刀光如月,清辉满地。一声惨叫,那把细剑连着半只胳膊高高飞起。薛怜的刀并未停下,顺势一转,月光化作雷霆万钧!那断臂人哀嚎一声,胸腹尽破同时,还被刀气震飞出去,落在圈子之中。每个人都看到了尸体,也都看到了尸体胸口那显眼的七星伤疤。“怎么会是七星门?”一个疑惑的声音响起,但很快,就被淹没在挥舞的兵器声中。混战,已然开始。南宫星牢牢盯着方群黎,正伺机出手的当口,耳边突然又飘来一句带着阴森笑意的话“五百两,我和你赌这些人里,其实没几个真正的天道。”南宫星心中一凛,提气拧身,大搜魂手毫不犹豫将劈面而来的两块黑影捏在掌中,抓住一看,才发现并非暗器,而是两张骨牌。“杨昙!”南宫星甩手将骨牌打回,但来处已不见对手踪影,只得提气道“你也要来趟这混水么!”“趟?”杨昙一声轻笑,忽的从南宫星身侧人后闪出,一把又厚又长的赌桌铁尺直刺向南宫星肋下,道“我可早就在水里了。”南宫星心念急转,情丝缠绵手真气盘绕将铁尺带向一旁,道:“天道?还是七星门?”“赌赌看咯。”杨昙旋身横斩,气势惊人,竟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口中犹有余裕道“买定离手,杀我揭盅!”南宫星一掌格开铁尺,小臂被震得一阵酸麻“好!一千两,我赌七星门!”杨昙斜进一步,铁尺如剑连连反撩,笑道:“方才我压了五百两,连上你的女人欠我的帐,这便算是打平,两不相欠!”这便等同于承认自己正是七星门的杀手。南宫星心头微恼,内息霎时转阴,一记孤烟掌反击回去,道:“你真当这是杀我的好时机么!”杨昙知道厉害,铁尺一荡向后退避,笑道:“没办法,换了雇主,性子急,不肯给我多些时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办事,以后我拿什么和人打赌。”话说至此,周遭围观的江湖人中突然传出数声惨叫,几个声音从各方高叫道:“大家小心!他们要把咱们这些蜀州高手都扼杀于此!”“不能便宜了姓唐的和姓白的!”“大家动手!先把他们拿住再说!”一番呼喝,又有几人率先拿出兵刃,顷刻间呼啦啦又带出十余人杀入场中,如意楼伏在外围的弟子不得不飞身赶到助阵,可一见多出许多外来帮手,原本就心神不宁的那批江湖武人也跟着按捺不住,挺身出手。方群黎和裘贯虽说最早出阵,却都只在峨嵋列前选了一个不起眼的对手简单缠斗,方群黎只使些寻常拳脚功夫,裘贯也只是拿出无形镖掠阵,与如意楼搏杀最为激烈的,反倒又成了旁人。
薛怜一见裘贯便快步逼近,可行至半途,身侧突然感到一股极为凌厉的迫人威吓,她连忙顿住步子握刀看去。清心道长提剑在手,就在一丈之外冷冷的看着她。眼见被卷入其中的对手越来越多,站在白家身侧的几个年轻人面色都不太好看,唯有邢空尚算镇定,问沙俊秋道:“沙大个,咱们要不要上去帮忙?”沙俊秋微一摇头,道:“你们散开,护住周围。我去。”话音中他抬剑横举,周身真力往剑锋凝聚,就见剑尖微微颤动,缓缓伸出一丝寸许剑芒。这想必就是他赖以成名的破天一剑。邢空知道厉害,立刻带着几个年轻人闪到一边。可不曾想到,沙俊秋一声暴喝,剑气纵横,掌中寒光一兜一转,竟反身一折,气势惊人的刺向近在咫尺的白若云!这一剑可以说是沙俊秋毕生所学凝练而成,寻常招式一贯求稳的他,据说只有这一剑可以跻身一流高手上层。二尺开外,破天一剑,邢空他们还不及反应,那剑芒就已越过了四大剑奴中两人之间的缝隙。但也仅仅到此为止。一直好似石雕泥塑般稳稳站定的四大剑奴,竟在剑气暴起的那一瞬,同时有了动作。四把平平无奇的长剑,从不同的方向平平无奇的刺出。然而在出手后的眨眼之间,那些平平无奇的剑尖,竟发生了一丝奇妙的颤动。颤动的剑尖彼此应和,好似投进水面的四枚石子激起了互相波涉的涟漪。沙俊秋的剑一被卷入那剑气的涟漪之中,就好似刺入粘稠沉重的泥浆,眼见离白若云的胸口只差数寸,却无论如何也突破不透。最锋锐的气势刚一消减,四大剑奴的剑招马上又起了变化。春风化做龙卷,涟漪转为惊涛,四把微微颤动的剑,突然凝住,刺出。再精妙的招数,也不可能堵死对手所有的生门,即便是昔年不世出的魔刀天地人魔如意连环八式,也曾被找出过可以毫发无损躲开的死角。因此,才会有变招,有虚招,有后招。但那仅仅是是指两只手,一把兵器。四大剑奴有八只手,四把剑。他们不变,不虚,不必追击。他们只是同时刺出了一剑。这四剑,却融为一体,化做了一招。天上天下,绝无仅有的一招。这一招若该有个名字,那便只有一字最为合适。死。周围所有看到这一剑的人,恍惚间竟都好似看到了狂风骤起飞沙走石,看到了冰天雪地万物枯萎,看到了惊天巨浪夺命无情。只有功力深厚的高手,才能明白那并非是完全的幻觉,而是从剑招中爆发出的无边杀气。没错,那杀气并非来自四大剑奴,而是来自那鬼哭神嚎的一招。只有看到这一剑的人,才会知道为何这样的四位高手,会被称作剑奴。剑为主,人为奴。真正醉心学剑的人,若是能成为这样一招的一部分,纵然自此为招所役,为剑所驱,又有何不可?令人骨髓战栗的恐惧中,沙俊秋的脸上突然浮现了一丝微笑。如果有机会,他兴许会说,作为剑客败在这样一剑之下,死而无憾。但他已再没有机会说话。四大剑奴收招回到原处,依旧四面护着当中的白若云。直到此时,沙俊秋才缓缓倒下,带着那一丝奇妙的、好似十分满足的微笑。远处作壁上观的唐炫双目发亮,极为兴奋的盯着沙俊秋那瞬息之间的死亡,他捏着掌心那把冷汗,在心底反复自问,若是换了我,能躲开那可怕的一招么?唐炫没有把握,混战中的诸人也没谁更有把握。原本还在向着白家那边步步紧逼的一众高手,突然之间就被灭杀了三成士气,几个本已找到合适位置的峨嵋弟子,不仅没有出手,反而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半步。如果清心道长此时给出合适的命令,也许他们会出手。因为武功到达一定境界的人都能看出,四大剑奴那一招其实极耗真元,连续出手的话威力必定会大为衰减,不可能保持方才那种出手夺命的可怕威势。但清心道长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甚至没有去看方才惊天动地的一剑。他鹰一样锐利的目光,牢牢地锁住了薛怜白净秀气的右手,纹丝不动。薛怜的视线也没有一霎离开过清心道长的肩头。两人在这一丈间隔的对视中,竟连眨眼的间隔都一模一样,谁也不肯错开。裘贯扫视一眼,暗暗判断一下情势,向方群黎递了一个眼色,双掌一伸,扭住身前一个对手丢到一边,低声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