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半,计程车把季则放在博格视觉门口,从铁艺大门进入公司的独栋三层办公楼还有一百多米的距离。
季则背着单肩包站在原地片刻,见办公楼背靠一个小山头,四周丛林掩映,幽深又清净,迎面吹来的晨风带着草木的腥气,解了夏日的燥。
果然是邱飞英喜欢的风格。
季则抬步往里走,在石板路半道上遇见出来迎客的邱飞英,两人稍一愣神,便极为默契的紧紧拥抱在一起。
邱飞英身上有沉稳的木质香,如经年浸泡在水中的一块木料,拽着人也往下沉,季则几乎瞬间掉进回忆,那是他们在国外采风时一起走过的路,还有无数个在画室加班赶项目,并肩作战熬的夜。
“小则,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邱飞英放开季则,转而用力牵住他的手,拉他往里走。
办公楼像一幢木屋,外壁和房梁都是仿木的,覆满原生态的青苔和爬山虎,内里却是一座纯白的宫殿,辅以饱和度低的装饰物。大厅一路挑高,阳光只透过一层玻璃顶的阻碍洒在中央地板,一楼四周有隔出的样板间,模型、软装和各种板材展示间,和挂了油画的走廊。楼梯宽阔大气,往上是设计师和各个部门的办公室和会议室,透明墙内已经在陆续工作,三楼则是管理层以及总经理的办公室,附带一个种满鲜花的屋顶花园,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明朗、整洁、清新,仿佛随时让人灵感爆发。
邱飞英一路滔滔不绝的介绍,领着人逛两圈,把所有的房间看一遍,加上难得精神亢奋,脚步飞快,这会儿从助理手中接过两杯咖啡,给季则递一杯,斜倚在花园的栏杆边喘气。
“我是不是老了?”邱飞英在自己脸上摸一把,玩笑道,“当年我们一口气爬五百多米的山,上下两趟一点不累,现在不行了。”
“没有。”季则伸出被攥红的手给他看,“老当益壮。”
邱飞英大笑,拍季则的肩膀,“你成语用的不错呀。”
季则用指节蹭一下鼻尖冒出的一点汗,“会的不多,有点不习惯。”
“我刚回来那阵也觉得不习惯,更不要说你比我多待了五年呢。”邱飞英远眺那小山,指着山顶一个小亭子,“下次我们去那里坐坐。诶,你觉得我这儿怎么样?”
“很好。”季则真心道,“我之前看h市的其他工作室,挤在写字楼里,想想都觉得可怕,简直抹杀人的所有灵感。在大城市能找到这样的环境很不容易。”
“我说我的设计,你觉得怎么样?”邱飞英挑眉。
季则凝视他的眼睛,“听真话吗?”
“当然。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飞英哥,你的风格有点变了。”季则抿一口美式,“刚进门我能感觉到,你还是很喜欢自然和建筑有机结合的感觉,但是到楼里面,完全变成极简。这很商业。”
“眼光还是那么精准。”邱飞英赞许道,“你说的没错,是我妥协了。客户喜欢什么,我们就设计什么。最开始,我们依照客户的想法设计,给独特的方案,然后他们从喜欢,一改再改,慢慢又变成平庸的样子。没办法,谁让他们是甲方呢,谁让我现在成了老板呢”
邱飞英耸耸肩,“我以前真的很讨厌很讨厌说这些话,你记得吗,我和杰克大吵一架,因为他让我根据客户的意思把设计稿改的不伦不类。可是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刚创业的时候,也挤在写字楼,那时候就想,未来自己的公司一定要特别出众,一定要把我的员工从那种窒息的桎梏当中解放出来,让他们能够自由发挥。”
“飞英哥,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虽然和你以前的风格不一样,但我不否认这是合理且明智的改变,我们可以适应。”季则注视邱飞英的下唇,缓缓轻声道,“只要你的梦想在一步步实现。”
邱飞英摇头,“我能很自信的告诉你,我们博格的设计是经过市场检验的,我们是h市数一数二的室内设计工作室,我们给很多名人做过设计,我们的业绩排名前列。这些当然很好。”
“当我每天面对我自己设计的这栋楼,想起几年前这儿是一片空地,我却发现已经忘记最初想要设计成什么样子。”邱飞英抬手,沿视野中的办公楼画圈,“也许外面是我心目中的样子,可是它空空荡荡的,里面填满的全是商业元素,充斥金钱的腐臭,失去了曾经的灵性。”
“我清楚这背后更严重的问题,长此以往,我们就沦为众人了。从我的设计能力开始退化,慢慢的整个公司”邱飞英把话顿住,转头看向季则,“所以我需要你,需要你时刻拉我一把。以前读书的时候,教授总说我们的风格,作品,喜好是最像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一直很合拍。我从a公司走的时候,他们立刻找刚毕业的你接替我的位置。”
“小则,你比我强,你总能找到平衡,以自己的方式不和世界妥协。你的追求我可以替你实现,你把这里当作你的家,尽情施展才华。但是我更希望你能帮帮我。”邱飞英说的诚恳,“小则,来吧,加入博格。”
季则没有立刻回答,蹲下把单肩包放在地上,从里面拿出自己的作品集和新出炉的设计稿。
“飞英哥,这是我在看到博格的作品之后设计的。我确实觉得哪里不对,一直找不到灵感。”季则把稿纸递给邱飞英,望向室内忙忙碌碌的设计师们,“我最近好像失去了方向。你知道我在b公司我以为总监的位置非我莫属,后来发现是我太自信。这件事真的打击到我,让我觉得很挫败,不被认可。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像你说的那样帮你。哥,我很希望我能帮的上忙,但我怕我不行。”
邱飞英咧开嘴笑,欣赏手中的稿纸,“要我说,根本不用想那么多,因为你并不是输在业务,而是人情。不过”他知道季则的性格,有时闷着,便不把话说满,留时间给他自己思考,“你可以考虑考虑,再给我答复。”
公事说在前,剩下的时间季则和邱飞英回办公室闲聊。邱飞英创业以来再没时间出国,想从季则这儿打听老教授的消息。然而季则平时不是爱凑热闹的性格,对同学和老师的近况知之甚少,只有年度展会的时候才受邀回学校和教授叙一叙旧,自然没什么能跟邱飞英分享的。于是两人头对头翻季则的作品集。
临近午餐时间,邱飞英说有个非正式饭局,让季则跟着一起,全当在国内多认识几个朋友。
季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情绪,爽快答应下来。
包间里坐了两个人,其中寸头男人闻声抬眸,视线和季则撞了正着。
几乎瞬间,季则认出他,显然寸头男人亦是,双方均微微睁大眼睛,略带差异。
邱飞英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过,笑道,“哟,你俩认识?”
寸头男人当即开朗一笑,“认识啊,两年前,在国外。季则,对吗?”他把季则两个字咬的特别重,尾音上挑,带点轻佻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