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无比的勇信殿内,正中央摆着一个三只脚的青铜鼎,鼎炉里的焚香渐渐散去,只剩下厚厚的白灰,门外的阳光斜斜洒透进来,那些细微的尘灰盘旋着向上飞舞。
大殿地面铺着浅黑色的石砖,间隙极其细小,宛若浑然一体,两边摆着几个木架子,上面很干净,不仅没有落尘,连应该摆在上面的物件也没有,那些方方圆圆的印记彷佛揭示着这里曾经确实摆放过一些东西。
庆帝不知何时脱下了龙袍,换上了一件素白色的长衫,腰间扎着一条水青色盘龙玉段带,花白的头发束得紧紧的,偶有几根银丝垂落在鬓角处,随风飘扬。右手轻轻搭在大殿右侧的木架上,庆帝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轻声道,「快了,快了……」
「再忍忍吧,也没有几天了,中秋那天都会结束的。」
「朕今日早朝真的有些生气,那些蠢货怎么就不明白朕的心意呢?」
「魏长更是懂朕的,但却不会做人,谢忠也是懂朕的,但是太会做猪……愁啊,这么大一个国家,竟然连半个合朕心意的臣子都没有……」
「朕这身便服应该还不错吧,这是先皇年轻时候最喜欢的一套衣衫了,很配朕的气质……等下那小子进来,你说会不会吓他一大跳?」
「他确实挺聪明的,就是不知道他现在猜到什么程度了……外面的人都以为朕今日来这里是为了见他,却不知道朕是为了来见你,这一点他该是想不到的。」
便在此时,大殿门外传来刘洗尖细的声音,「圣上,奴才把血衣侯带过来了!」
庆帝快速又整理了一遍衣衫,躲到木架后面,轻咳一声,淡淡吐出三个字,「进来吧!」
刘洗躬身应诺一声,扭头看向申小甲道,「侯爷,请进吧……」伸手又拦下季步和钟厘末,嘴角微微上翘,「二位将军还请在外等候,圣上只交代了要见侯爷,并未说您二位也可以进去,抱歉了!」
季步顿时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刘洗,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意思。
申小甲拍了拍季步的肩膀,摆摆手道,「这是人家的地盘,该守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放心,我和圣上也就是聊聊天,又不会打架,你们跟进去也没用,待在这儿赏赏风景吧!」
季步只好点了点头,和钟厘末一左一右立在勇信殿门外,满脸凶厉,像是两尊威风凛凛的门神。
申小甲摇头笑了笑,轻轻推开大殿房门,抬步走了进去,扫视殿内四周情况,却没有看见庆帝的踪影,微微皱了皱眉,缓缓来到大殿正中央,束手而立,盯着前方一步之外的青铜鼎怔怔出神,盘算着若是拿到自己那个年代,这口大锅该值多少钱。
原本被申小甲推开的房门忽而关上,殿内的光线立时暗下去几分,大殿木梁下方陡然亮起几点青色烛火,散着幽幽的光,在地上映出一些黯淡的影子,衬着青铜鼎升起的袅袅香灰,显得诡异又祥和。
申小甲抬头看向悬浮在半空种的那几点烛火,眨了几下眼睛,脑中开始飞速演算着前世学习的化学方程式,而后双眼一亮,啧啧赞叹两声。
庆帝站在木架后面,歪着脑袋,透过架子木板的缝隙看向申小甲,嘴角浮起一丝意味难明的笑容。
时间缓缓流淌,大殿内安静得可怕,但不论是庆帝,抑或是申小甲,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容,呼吸平稳,眼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很长,也可能只是短短一瞬,庆帝瞧见申小甲始终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瘪了瘪嘴,跨步从木架后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取来的奏折,佯装着十分忙碌的样子,漫不经心地看了申小甲一眼,然后懒懒地坐在大殿正前方的一把椅子上,面无表情道,「来了啊?」
申小甲直勾勾地盯着庆帝的看了片刻,微微有些出神,被庆帝突然一问,登时惊醒过来,躬身行礼道,「臣,月城府衙捕快兼仵作,白马关武安将军,血衣侯,大鸣湖案侦查钦差申小甲见过圣上!」
庆帝翻动奏折的手不禁微微一僵,表情古怪道,「你的名头倒是挺多的……见了朕,为何不跪啊?」
申小甲微微笑道,「圣上需要的话,臣也可以跪……只不过臣记得圣上曾经说过天子与庶民同罪,说明在圣上心中天子和百姓是一样的,既然大家都平等,跪来跪去的实在麻烦,再加上有句话叫男儿膝下有黄金,所以臣才斗胆自作主张没有下跪……」
「行了,不跪就不跪吧,你的废话也太多了一些……」庆帝合上奏折,斜眼看向申小甲道,「知道朕为什么要召见你吗?」
申小甲恭谨地答道,「想来应该是为了大鸣湖的案子。」
「这只是其一,」庆帝不咸不淡道,「更多的还是因为朕想见你。」
「想见我?」
「难道你不想见见朕吗?」
「圣上乃九五至尊,臣当然渴望一睹龙颜,只不过臣还是不太明白圣上的意思。」
「溜须拍马这方面你练十辈子都追不上谢忠,省省吧……」庆帝嗤笑一声,面色平静道,「朕原本想着在这里和你见面,必定会有很多话想说,此刻真见到你,却发现无话可说……你有什么想说的,或者想问的吗?」
申小甲抿了抿嘴唇,腼腆地笑道,「臣也没什么想要说的,今生能见到圣上,已是祖坟冒青烟了,岂敢奢求更多!」
庆帝冷笑道,「你说这话,你家的祖坟确实要冒烟了……申氏皇族应该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吧,可悲可叹呐,曾几何时,申氏是何等辉煌,你的先祖自汉中崛起,横扫宇内,开创了一个无比鼎盛的王朝,只可惜四世而止,最终落得个几乎族灭的下场,什么都没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