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到我,晃晃悠悠起身打招呼:“你好哇,盛先生。”
我陪他走了几杯,他开始絮絮叨叨讲起他这大半年的日常生活,从沐栖衡多久回来宠幸他一次到对方有洁癖不会再用他碰过的私物,最后抱着我哭道:“你告诉我,我是哪里做错了,惹他不喜欢了?”
我推开他反问道:“那他又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吗?”
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笑贫不笑娼是人们的共识,一个男人有钱长得不磕碜,肯对人温煦几句的,就足以让很多不谙世事的少年人趋之若鹜了。
宁远揉着前额反问自己:“他有什么值得的?他对我好,也许都不是因为我。”
他摇摇头,又狠狠点头:“如果当时,帮我摆脱追债的是另一个人,我快饿死的时候是另一个人伸出援手,我也会喜欢那个人。”
这个回答我倒是意想不到,我与夏先生同样相逢于微时,他几乎是从天而降解决了我母亲的账单,我却完全不曾喜欢过他。
时间不早了,我打算离开,看着他不甚清醒,便问他身上有没有钱,需不需要我结账。
他丢出一只钱包,我看了看,里面还有不少钱,又一眼扫到他的身份证,没想到这么一个青涩的男人,已经三十多了。
我收拾了简单的衣物,来到沐栖衡家门口,盛夏雀跃着开了门拉我进了屋子,我看到他正在厨房摆弄一些自热餐盒,便走过去开了冰箱,对他道:“放下吧,晚饭我来做。”
晚上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一天精力过剩的盛夏故事一半都没讲到就耷拉着脑袋睡了。看着她安憩的面庞,我心里涌起一种睽违数十年的温情,我甩了甩头,试图摆脱这种一家三口的刻板社会印象,亦或是记忆深处家庭生活的残余。
“谢谢。”沐栖衡低声道。
“我在夏夏这个年纪,觉得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爸爸妈妈拉着我一起入睡。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有再实现的一天。”
他的语气这样卑微温和,却把我的心被揪成一团。当时的电话是我接的,开了外放,我们是从电话里听着他父母翻车摔下山崖的,那部该死的手机竟然没有断线,从尖锐的刹车声到沉重的撞击翻滚声,以及贴在听筒边难以名状的碎裂声,都清清楚楚穿透那个雨夜。电话那头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原先痛苦的呻吟和哀嚎被无形的手慢慢掐灭,最后是他母亲的声音,平和而婉转:“妈妈现在已经不疼了,我要和你爸爸一起走了。儿子,妈妈……妈妈爱你。”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有看着大雨后高烧不退的他被赶来的亲戚送进医院,只有和老董翻了墙来医院看他,只有在他完全没有人影的眼神里与他相顾无言。
我愈睡愈冷,朦胧间撞到了什么,汗涔涔地惊醒,发觉他躺在我这边的床沿,正好拦着我没摔下床。他微微睁眼,伸手搭着我肩膀往内侧一推,又陷入了梦境。
我轻抚着他的脸,发觉他确实与盛夏极为相似。他如今以为,自己的父母是死于一场出行的空难。他说过,有时候总觉得父母还活着,只是不知去哪旅行了,但总归还在世界某个角落等着自己。
他每每说起这些话,不以为意地把自己胸口的剑抽出来,而后不自知地插进我的喉咙。
冯静静对我搬到沐栖衡家里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是催我好好准备资格考试,少接点工作。老董很不看好,但他从小唯我马首是瞻,不过摇了摇头,让我在财务、合同方面敏感些,不要被沐栖衡坑了。
马龙市的夜愈发的长,沐栖衡捂着我的手脚,我开始了一场长长的冬眠。
天气好的时候,他就载着我们去郊外钓鱼滑冰,盛夏像是滚出去的毛线球跑得飞快,我把自己裹在羽绒服里不肯下车,他又急又气咬着牙,笑着把我抱在怀里,气喘吁吁地去追盛夏;雾霾重的时候,他就早早回家,叫好外卖,把背书背得头昏脑胀的我从书房拉出来,在客厅里拼号称“开发智力”的大拼图,最后两人一起在盛夏的头发里找残落的拼图;过节了,他就把盛夏丢到尧家,带我去刘晟的火锅店蹭一顿白食;我从护工熬出了头,通过考试成了一名护士。
日子过得很热闹,不用去想下一秒要做什么。
一天我在幼儿园门口等盛夏的时候,沐栖衡的妻子找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