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言犹在耳,莫不刺心。
他点点头,连声道:“对,很对,就是这句。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命运啊、国家啊都在自己手里。可是一离开学校,为什么日子就这么难?老大,为什么,为什么有了工作,有了爱情,有了家庭,我还是过得这么卑微,连一点点尊严都没有?”
我一杯啤酒下肚,数九寒天透心冰冷,我早在第二个十年开头的时候就卖掉了我的自尊和未来,只是我没想到,董释彰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和我一样两手空空,抓不住半分少年意气。
如果说人生有些避无可避的分水岭的话,我的人生怎么也轮不到沐栖衡来分段,我妈的病是一道,而夏克莘是另一道,两者在相同的时节将曾经不可一世的盛秋明碾得粉碎。
我那个时候背了一身债务,本来都准备好转专业了却开始连日旷课,打了好几份工,其中就包括一家酒店的夜班。夏克莘那桌的酒宴是我参与负责的,我给他叫了代驾之后,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他位置上落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没多想便打了车追上去。
他从副驾驶座上走下来的时候,脚步还有些虚浮,听我说完来意,接过文件夹问道:“你有没有打开看过?”
我摇摇头,他拆开文件夹,抽出一张纸,上面还有一张支票,他将这些摊在我面前,乜斜着眼笑着:“这下你可算是我的证人了。”
他掏出钱包,递给我几张百元,我至今也想不通为什么,我分明方才还为没能偷看到文件夹里的支票而错过天上掉下的馅饼而懊恼不已,当时却一口回绝了:“这是我的工作职责,不需要您额外的费用,要不您跟我经理说一声,酒店能报销我打车的费用。”
他是个形象稳健的中年男子,国字脸鬓发青黑,笑起来随和温润,把钱塞进我手里的时候手指温暖细腻:“劳驾你帮我带个路,别让我走错了家门,这就算你的劳务费了。”
我瞄了一眼钱的张数,足以抵消旷工的罚款,便同他一起上了车,听他的指挥给他开了门,还顺带扶他到沙发坐下,倒了一杯水。
他又一次取出钱,放在茶几上推到我跟前:“夜已经深了,要留下来过夜吗?”
我眼皮跳了跳,粗略一扫茶几上大概有两千,是我妈病情稳定时三天就能烧掉的钱。一瞬间我想了很多,最后想到我妈如果知道有两千多的来源是这样的,还不得从床上蹦起来把我打死,我退了两步,谢绝了他的好意。
又过了几天,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催款滚滚而来,我甚至跑去了远在异地的外婆家,被跪着赶出门,走回宿舍楼的时候险些晕倒在门口。
冯静静得知了这件事,给我买了一大袋零食,又将崭新的三万块前码在我面前。三万块于她而言是十几年来集腋成裘的全部积蓄,那个时候还没有推行医保,这些钱于账单而言不过是泥牛入海。
我掂了掂沉重的三万块再放下,打了自己两个巴掌,告诉自己什么尊严、道德都是狗屁,在钱面前什么也不是。
我拿这笔钱买了一身衣服,以客人的身份来到供职的酒店,我知道夏克莘间歇会来,总在原来的包厢里,他是一个耐心而有风度的猎人。
我现在是这种人,并不是夏克莘的错,他给的只是选择,无论重来多少次那个时候我都会签上自己的名字。而他唯一做错的事,不过是喜欢上自己的一个玩物。
“生活就是狗娘养的。”我总结道。
老董很同意我的说法,指着天高声道:“我X你妈X!”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老董你这小子是要出轨?”
我循声看去,是牵着盛夏的冯静静。冯静静说话不按套路,一般开的玩笑都很冷,但这个玩笑不温不火,可惜老董一见她就蔫了,我只得把笑意憋住。
“你们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