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笔和墨水都是那种便宜货,手里经过不少笔墨的季恒早上一过手就知道了。
毛笔他不意外,意外的是那瓶墨水,薄薄的一个黑外壳,里面的墨汁不用磨,直接倒出来就能用,大冬天的也不会凝结,就是成色和味道差了点,写出来的字有些细微处因为墨不够好的缘故,会有黏连,只是用于给农村人写春联用,尽够了。
少了磨墨的步骤,季恒提笔就能写,他拿到笔墨之后,心里又激动了起来——总算能够写个痛快了!
太久没有好好写字了,季恒的手有些发痒。
裁红纸很简单,吴大海今天心里装了一天的事情,中午又喝了不少白酒,此刻有些疲倦了,王美兰见状就让吴大海先去睡了,她和吴晓梅快手快脚的干起了活。
等吴晓梅和王美兰比着之前的春联纸大小裁了十张之后,吴晓梅就放在了桌上准备让季恒去写,没想到季恒却摇了摇头:“不够,凑够二十张再给我。”
季恒写字的时候有个习惯,喜欢一气呵成,不喜欢一直中断,他看了一下吴晓梅她们裁纸的速度,差不多二十张纸写完,她们能再拿过来二十张纸。
吴晓梅有些不解季恒说的不够是什么意思,不过就是再多裁十张红纸,这点小要求她扭身一会就给弄好了。
等二十张红纸垒成一摞,季恒才慢条斯理的把墨水倒进了一个干净的土碗里,修长好看的手执起浅棕色的细长笔管,竟是衬的这只手越发的白了。
只是最近季恒一直翻地干活,手心里长了不少老茧,冬天天气冷,冷风猛烈地刮过,在季恒的手上留下了细细的裂纹,破坏了这只手的美感,让见了眼前这一幕的人忍不住有些叹息。
季恒熟稔的将笔头放进了墨汁中轻轻蘸了蘸,等到笔头吸饱了墨汁后,他一改刚刚的慢条斯理,突然就在红纸上快速写了起来,一丝一毫的停顿都没有,一句“一年好景随春到”就跃然纸上。
仿佛吴晓梅才两三个呼吸间,季恒就已经把一张纸红纸给写完了!
不仅写完了,写出来的字还特别飘逸好看,吴晓梅不知道这个叫什么字体,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比照人家印刷出来的,也绝不输外头买的任何一张春联上的字!
到了这里,吴晓梅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赵先兵点名要季恒写春联,确实红纸不值钱,值钱的是季恒的字。
季恒写的飞快,不一会儿就把两幅对联写完了,等他再次蘸墨水准备写下一张的时候,才发现桌上没法再摆新的春联了,老的还摊在那边晾着,没干。
原本吴晓梅已经计划好了,季恒写完一幅,她就把春联摊开晾在铺在地上的干净竹席上,竹席面积大,晾的多,为此王美兰还特意找出了夏天的竹席擦洗了一番。
只是吴晓梅刚刚看季恒写字看惊住了,一向眼明手快的她难得没接上拍子,等季恒看过来了,她才反应过来,连忙珍之又珍的捧起季恒写好的春联放到竹席上晾去。
季恒心里大受感动: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笔墨会被人如此珍惜!
吴晓梅心中暗念:可得小心点,这可都是钱啊!
季恒
本来吴晓梅想着等放好季恒写完的春联,她就去帮她妈裁纸,谁知道等她刚刚放完两幅春联,季恒这边新的两幅又写完了!
这速度,也太吓人了点吧!
最后就演变成王美兰裁纸,吴晓梅把写好的春联摊平晾干收拢,才堪堪赶上季恒的速度。
吴晓梅蹲上蹲下的拿春联放春联,一个小时之后腰背就疼的有点受不了了,再又放下一幅春联后,忍不住直了直腰,目光扫到季恒的时候,才发现他好像连姿势都没变过,一直保持着一种奋笔疾书的样子。
为了保证季恒晚上写字看得清,家里仅有的两盏羊油灯都贡献了出来,把季恒那一块区域照的亮亮的。
冬日的夜晚总是格外的冷,窗外北风呼啸而过,不那么密封的门窗发出轻微的响动,大家都忙于做手中的事,炉子什么时候熄灭的都不知道,堂屋里的温度越发的低了,可是这一切都好像影响不到全神贯注投入写字中的季恒似的,他只知道写完一张又写一张,笔走龙蛇,没有丝毫的停顿。
可能唯一的停顿,就是蘸墨水的空隙吧!
二十岁的青年人脸上还残留着少年人些微的稚气,颀长单薄的身子微微前倾,远山似得双眉下一双略微狭长的眼眸此刻向下凝视,在幽黄的灯光下倒映出睫毛的影子,薄唇微微抿着,透出专注的姿态。
吴晓梅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起来以前上学时候背过的一句诗句:腹有诗书气自华。
这样的季恒,好像浑身上下都被镀上了那一层朦胧的光一般,让人移不开眼!
冷风从门缝中吹过,让吴晓梅忽然浑身一抖,赶紧低下头继续收春联纸去晾干,表面上平静无波,内心深处却是在大喊:吴晓梅你怎么回事?看个季恒居然把你看呆了?长得好对一个男人来讲是最没用的优点好么!你是忘了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了吗?
想到这里,吴晓梅发红的脸颊才冷却了下来,继续手头上的事情,不再多看季恒一眼。
时光在流逝,厚厚的红纸被裁切下来,又被填上文字,晾干,一幅幅整理好。
眼看着堆在墙角写好的春联越来越多,季恒写到快后半夜的时候,突然直起了腰,念叨了一句:“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