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有背着竹筐的小贩在叫卖栀子花。他花了一角钱为她买了一朵,她把花插进耳朵边的头发里,问他:“好看吗?”他却迟迟没有回答,她抬起头,看到了他近乎惨白的脸。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她看到了路的那一头,带着几名壮汉的傅敬远的爸爸傅则轩。他们被傅家的人带了回去。后来傅念栀一出生,曾家的人就把孩子抱了过来,说这是你们傅家的种,你们自己管,这也是傅敬远的意思。他跪在父母面前指天誓日地说,只要你们愿意留下这个孩子,从今往后我什么都听你们的。他咚咚咚地连磕了好几个响头。直到傅母不忍心,上前扶他起来。傅则轩说,傅家的孩子,自然要留在傅家,但是你要答应我,从此不再见那个女人。傅家给了曾家一笔钱,算是对曾沐怡生产的补偿。钱是傅母章婉默去送的,身边还跟着十六岁的养子林飞鹏。听说生孩子的时候曾沐怡受了不少罪,章婉默有点不忍心了。临走的时候,她进了里屋去看了一眼曾沐怡。曾沐怡听见了傅母的脚步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好闭着眼睛装睡。可傅敬远没有信守诺言,傅念栀两个月的一天,他趁着半夜溜出家门,到了曾家曾沐怡的窗下。曾沐怡从三楼的窗户里翻出来,跳到旁边平房的屋顶上,再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两个人连夜坐上火车,再次逃离。一个星期以后,他们再次被傅家的人找到。他们俩的这次行为彻底地激怒了傅则轩。其实孙女一天天长大,粉雕玉琢的小人,越发得乖巧可爱,每当望着孩子的小脸,傅则轩的心底都会生出几分柔情。某种幻想会在他的心底倏忽而过,也许有一天,他们两家人会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了结恩怨,从仇家变成亲家。但还不等这种幻想在他的脑海里变成更实际的计划,傅敬远和曾沐怡这对苦命鸳鸯就再次逃走了。他们再度放弃了家庭,就连自己亲生的孩子也愿意抛弃,就是为了追求他们心中最伟大的爱情。傅则轩感到了被背叛后的奇耻大辱,再次把傅敬远捉回来以后,他关了自己的一个店,把店里的伙计叫到家里,让他们三班倒,每天二十四小时地守着傅敬远房间的门。他联系了自己一个当海员的旧友,他要把傅敬远这个不孝子送到海上去。每次出海至少要六个月,傅敬远就是再有本事,也没办法从太平洋里游回来,游到曾沐怡的身边。他不信自己一个当老子的,还治不了一个小子。傅敬远被押上渔船的三天前,来送饭的林飞鹏偷偷告诉了他一个消息,曾沐怡又怀孕了。傅敬远惊喜不已,算算日子,离他们第二次出逃也有半年多了。林飞鹏还说傅母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现在正想办法劝老爷子同意接纳这第二个孩子。傅敬远的心里升腾起希望的暖意,他想,世事自有天意,如果这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父亲也许会回心转意,同意这桩婚事。等到自己从海上回来,也许一切就峰回路转水到渠成了。他的态度不再别扭,而是开始认认真真地收拾海上生活的行李。三天后,他跟着傅则轩的旧友姚伯上了渔船。海上的日子很难熬。他每天都记日记,在心底期盼着自己重新返回陆地的日子。他的心里充满了各种幸福的想象,他的儿子顺利出生,父母接纳了曾沐怡,和曾家恩怨已了,到时候出现在港口来接他的不仅有父母,还有曾沐怡。她会穿什么样的衣服,见到他时脸上会流露出怎么样苦尽甘来的夹着泪水的笑容。那副画面是如此美好,他光是想着心里就泛起了甜,他几乎都要相信这是铁定会发生的事实了,所以等到下船的那一天,只见到林飞鹏的他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往林飞鹏空荡荡的身后望了好几眼,问:“她呢?”林飞鹏不知道他说的是谁,问:“谁?”“曾沐怡。”傅敬远说出她的名字,他的脸上还有丝丝的兴奋,那个幻想了半年的笑容就近在眼前了。“哥。”林飞鹏叫他,头也低了下去。“咱们先回家,沐怡姐姐的事,我慢慢地跟你说。”傅敬远只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就上了下一艘出海的渔船。原来就在他带着天真到几乎有些痴傻的表情,在海上幻想着合家欢大结局的时候,曾沐怡早已经死于难产,母子俱亡。消息是曾家的一位热心的邻居过来通知傅家的。她还说曾母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办完曾沐怡母子的丧事后就搬了家,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傅敬远没哭,他只是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被掏空了,站在院子里,风从这边吹进来,在自己空壳一样的身体里绕个圈,发出呼啸的声音,然后又离开了,自己什么也没剩下。他无法再留在这里。曾沐怡死了,他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