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根本没有月亮,照进屋里一角的只是后街哪家邻居家慷慨的灯光。目力所及之处,她能看到的,只有那张脸。周围其他的一切全都陷在踏踏实实的暗里,恍惚间,她听到有老妇人的咳嗽声从那不详的暗地里传来,那是月亮照不到的地方,那是漆黑一片的地方。困意袭来,可她还不想闭眼,因为她知道这个夜晚会很快过去。等到太阳出来,她们就会各归各位,变成再无交集的两个人。哪怕,她们两个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姐妹。妈妈的子宫,那座充满暖意和悲情的宫殿,她住过,她也住过,那却是她们目前为止唯一的交集……2文善真一回来就觉得傅念栀的情绪有点不太对,傅念栀本来就是一个话不多的人,今天的话似乎更少。文善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母亲的脸色,吃晚饭的时候,为了活跃气氛,她故意口气热烈地提起今天出去拍照时的见闻,从遇到了什么有趣的路人,到路边的一只丑萌丑萌的玳瑁猫,甚至是自己看到的一朵形状奇特的云,她都有点小题大做地详细描述一番。傅念栀一直微笑着耐心地听着,但给文善真的反馈往往只是简短的几个字:“嗯,是吗?”“挺好。”“有意思。”今天晚饭是文善真主动要求做的,借口是自己刚在网上关注了一个教人做家常菜的美食博主。她煮了白米枸杞粥,做了茄汁香菇和素炒三样。与母亲不同,文善真并不是个严格的素食主义者,但每次回到母亲身边,她都会自觉地与母亲保持一致的饮食习惯。晚饭后,文善真收拾了碗筷,清理了厨房。出于安全考虑,民宿在夜里十一点的时候会锁紧大门,住店的客人如果需要在那之后回来,则需要打电话叫人开门。以前林爷爷还在的时候,这项工作一直是林爷爷在做。林爷爷的房间在一楼,是离大门最近的那间卧室。林爷爷走了以后,这间房子一直空着,傅念栀让它保持了原样,定期还会打扫,就像是这个房间的主人某一天还会回来小住一样。林爷爷和文善真没有血缘关系,他是傅念栀祖母的养子,傅念栀一直叫他叔叔。林爷爷几乎不怎么说话,据说是小的时候生病吃药烧坏了嗓子。傅念栀对他很亲,他病逝的那年,傅念栀也跟着大病了一场,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提起林爷爷,傅念栀都会掉眼泪。文善真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对于父亲的事也知道的很少。自然,自己姓文,那父亲一定是姓文的。傅念栀告诉过她,她的父亲是一个很好的男人,有才华,也温柔。她的存在缘于一段美好的爱情故事,即使那故事的结尾是他终究还是无法被世俗的家庭牵绊而选择了离开,傅念栀也没有怪过他。她对文善真说:“有的人生来就是不会安定的,就像风一样,只有自由,才能真正快乐。”她又说:“我很感激他,因为他给了我一个最好的礼物。”傅念栀把文善真搂进怀里,“这辈子有了你,我已经不再奢求其他了。”文善真知道妈妈的心里藏着很多故事,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们母女俩会煮壶花茶,促膝而坐,娓娓畅谈。她并不着急,她知道的已经足够多。虽然表面上她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可其实心细如发又善于观察。在自己至今为止的人生里,她不断从周围人的话语言词眼神间收集碎片,而这些碎片也被她拼凑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悲情的家族故事。整个故事的起因应该追溯到很多很多年前的一个夏日的午后。那时候有两家人,一家姓傅,一家姓曾。两家的男主人本是朋友,同时经商,互相帮助。直到有一天,傅家的生意越做越好,而曾家却日渐败落。不知怎么的,曾家的人认为是傅家的人在背后捣乱,搅了他们的买卖。两家正式撕破脸的那天,曾家的男人情绪激动地绑了傅家的儿子,用切水果的刀在小男孩的脖子上割出了一道伤口。千钧一发之际,傅家的男人操起木棍,当头一棒击倒了绑架者。曾家男人当场死亡,傅家小男孩被救了回来。用木棒打死曾家男人的行为后来被认定为正当防卫。从此两家成了世仇。接下来的日子里,傅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而曾家的寡妇带着女儿来傅家闹过几次无果后搬去了外地,两家再无交集。世上的事,往往说不准。谁能想到十几年后,长大成人的傅家儿子竟然又和曾家的女儿相遇。两人在不知对方家世的情况下相爱。傅家儿子去女方家见家长的时候才发现了对方竟是仇人的女儿。双方家长自然要死要活地反对。两个人没有放弃,据说后来私奔了两次,可都被傅家人追了回来。后来这对苦命鸳鸯的结果自然不好,男方心灰意冷地出走海外,女方更惨,两次私奔被擒后,先后生下了两个女儿,大女儿被送去傅家抚养,她自己在生小女儿的时候难产离世,原本要送去傅家的小孙女被失去女儿的外婆留下,取名叫曾思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