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世道还是这个世道。年复一年,轮回兜转。什么剑仙贤人,都抵不过世情恶薄。李幼安垂下眼帘,顺手折了一枝花枝,顺手扔了出去。花枝如剑,将九叔的手腕打了个对穿。一声嚎叫。小丫头结结实实掉在青砖石上。落地虽有声,但没摔在麻布包袱里的碎瓷片上。李幼安慢慢踱步过去,九叔捂着血淋淋的手腕且退且求饶,到了最后,竟是直接扔下女孩儿,冲进人群中去了。女孩儿蜷缩在地上,不动也不哭。一时也瞧不出生死。李幼安瞧着她那怎么瞧怎么让她眼熟的姿势,心中一动,忽而笑了。她问:怨不怨?地上的孩子久久没有声息,久到李幼安几乎要收起心中好奇。长风吹度,隔墙花树枝桠摇摇晃晃,落下几枚翠绿的树叶。李幼安接住一枚,指腹轻抚叶脉。树影摇曳里。趴在地上的女孩忽而抬起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定定望向李幼安。口中重重道:“不怨!”“不怨?”李幼安没错过孩子眼中藏匿着的东西,她摩挲着树叶,就见女孩儿起身,挺着胸脯跪在她面前,狠狠磕了三个响头。“多谢仙长救我,要是没有仙长,我恐怕已经是个死人了。你是个好人,我不怨你。”李幼安真的乐了,她指了指自己。“我像个好人?”跪在地上的孩子抿抿嘴,又对着李幼安狠狠磕了三个响头。声声落到实处,听着都叫人肉疼。她顶着满额的红痕大声道:“我生下来就做不了好人,可我分得清谁是好人。仙长对我好,那你就是个好人。”李幼安微笑起来,手指轻弹,摩挲了许久的树叶飞入女孩眉间,灵光一闪,额上红痕便化为一枚朱色花钿。“不痛啦!”女孩眼角弯起,捂着额头惊叫。乌盈盈的眼眸露出孩子才有的懵懂喜悦。“小把戏而已。送你了。”
李幼安弯弯眼角,振袖欲走,要再往人潮里凑热闹。她挪步,垂曳下的青色裙角却被人狠狠攥住。低头,额上有了一枚花钿的女孩儿眼中又蓄起泪。“我跟着你走好不好?”她声音哽咽,眉间却自有一股执拗。李幼安瞧得分明,那是在黑街陋巷里长大的孩子天生就有的顽固。“你救我就得救到底,九叔被你伤了手,我若是平平安安从你身边逃出去,一定被他报复。兴许过了今晚,世上就再没有我这号人。我,还不想死。仙长,求你救救我。”孩子死死攥着手中的衣衫,好像落水的人揪住一根稻草。李幼安挑眉:“凭什么我要救你?你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她眉眼弯弯。眼眸好像一汪清淡的水,盛着见底的笑。然而此时这笑在女孩眼中,不吝于另一种能置她于死地的恶意。小孩儿一滞,已经蓄了泪的颊上又多了两大泡鼻涕。她吸吸鼻子,手攥得紧紧的。“你是好人。好人就该帮人的呀。”好人都是在金银堆里养出的好涵养,眼窝子浅,钱袋子重。见着她挤出来点儿假腥腥的泪,不管情愿不情愿,总是要多给她一点好处的。小孩儿就是这么长大的,也是一直这么认定的。她抓住眼前女子的衣袍不肯放手,就像她从前死乞白赖追着富贵人家小姐的轿子。胆子大一点,追得久一点,少怕那些凶恶的家仆一点,最后大多是能追到一点赏钱的。小孩儿跪在李幼安脚边,瞧她慢条斯理地点头。“好人就该被欺负,是这个道理。好孩子,地上凉,你先起来。”小孩儿怯怯站起,手里依旧拉着李幼安的衣角。李幼安拽拽,她便扯得更紧,又急急道:“我叫陈璧。”李幼安听得一愣。“我可没问你的名字。”孩子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们这儿有个说法,养的猫猫狗狗一起名字,和主人家的缘分也就结下了。你知道了我的名字,咱们就算有缘。养了我吧,不亏的。算命先生说我的名字里带玉辟邪,是个好名字。谁养了我,将来一准儿是要富贵发财,得道成仙的。”李幼安歪头笑,对着她翘了翘大拇指。“阿璧,那你爹娘呢?”小孩儿一噎,不再说话了。爹娘自然是早就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