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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页(第1页)

主卧的卫生间里充斥着柑橘马鞭草的香气,虽然清淡但胜在提神。晏司臣对马鞭草格外钟情,曾经逛遍商场给霍止买了一瓶极为罕见的以马鞭草作为中调的男士香水,可惜留香时间极短,香味也有些劣质,没等霍止用完就被晏司臣扔了。

床头柜上倒扣着晏司臣的书,书脊正中央的烫金字体被壁灯灯光映得闪闪发亮,是一本冷兵器发展史。霍止自从搬进来以后就很少在外面过夜,偶尔会因为加班而晚归,然而无论多晚晏司臣都会做好夜宵等着他,于是霍止又将一些需要迁就时差的会议的办公地点换到家里。晏司臣习惯在霍止开会的时候看书打发时间,时常会给霍止找纸递笔,或者直接在书页的空白处写下霍止转述的东西。

那本冷兵器发展史的作者是丹麦人,翻译过来的文字晦涩难懂,晏司臣已经看了许久。霍止翻开书,凭着记忆在某页的注释下方找到了晏司臣记下来的时间和地点。霍止的眼眶泛起些许不易察觉的红,他蓦地将书扔到一边,抬手反复揉按眉心,到底不能再看。

他本以为一天两夜的奔走能让自己坦然接受晏司臣不辞而别的事实,面对宋景宁崩溃的哭诉,甚至连殉情这样的玩笑话都说得出口,直至夜深人静时独处片刻才发觉所谓接受不过是徒劳。晏司臣回眸一瞬的从容神情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霍止一阖眼便能看见那双黑白伞面。

挂钟时针即将走过表盘的四分之一,霍止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没有找到晏司臣的书签,不得已用折页的方式代替。将书放好后,霍止疲乏起身,听到脚步声的板砖立刻抬起前爪挠了挠门。霍止开门后弯腰抱起板砖,狗崽子趴在霍止肩头,仍然跃跃欲试地扒着门框,显然不是想他。霍止无情地说:“别看了,你爸今天也不回来。”

三个多月没住人的房子多少有些冷清,霍止没有开灯,只是将板砖留在客厅,自己去了主卧。

晏司臣不在身边,他不能擅自停药。

主卧陈设分毫未变,霍止本想拿到药就走,却意外发现药瓶下面压的正是他遍寻不着的那支书签。

窗外皎皎明月,书签上的钢笔字遒劲隽永,逆光见之犹如刀刻斧凿,几欲力透纸背。

晏司臣写:白头有约,落雪即归。

客厅传来扑通一声似是重物倒地,狗崽子随即呜呜地叫唤起来。霍止转身欲找,忽觉脸上发凉,抬手一摸,恍知是泪。

寺内有小沙弥打更守夜,梆子声声,时远时近。

下午吃饭时晏司臣就发现这座寺庙与世隔绝多年,和现代社会相比甚是脱节。他们这一行人中,唯有ne能听懂当地方言,凡事皆由他交涉。出家人茹素,却单独给晏司臣炖了鱼汤,小沙弥给晏司臣端过去,眼巴巴地不肯走,晏司臣向来心软,想分他半碗,又怕他破戒。ichael看在眼里,好心提醒道:“晏,他不能吃鱼。”住持喊着小沙弥的名字,不知说了句什么,语气颇为威严,小沙弥连忙低下头,一言不发地跑远了。

鱼汤炖得很清淡,晏司臣却没什么胃口,ichael入乡随俗,倒是乐得吃斋饭,见晏司臣迟迟不动筷,又忍不住切切关怀:“怎么了?”晏司臣没有回答,ichael于是自顾自地说:“僧人不杀生,汤是ne做的,吃不惯也无妨。我知你身体不好,后山有野鹿,ne明天还去,我让他打一只回来,放碗鹿血给你补补身体。”

晏司臣面无表情地端起碗来把汤喝尽,然后抬眼看向ichael,“你要和我说什么?”两人在前院交谈,将将步入正题,ne蓦然出现将对话打断。晏司臣还要再追问,ichael却表示不急,吃过饭再细说一二。ichael与他对视半晌,忽而一笑,从善如流地放下碗筷道:“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远处,ne在两人起身的同时凛然回首,目光灼灼,显然留意已久。晏司臣如芒刺背,却没有回头。ne见他朝外走,又见ichael紧随其后,终于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ichael仿佛终于听见动静儿一般,漫不经心地背过手去,暗中给了他一个手势——掌心向内往外挥,接连两下,是让ne不要跟过来的意思。ne于是驻步在原地,只是双手握拳,愈攥愈紧。

沉闷短促的敲窗声将晏司臣的思绪扯了回来,晏司臣遽然抬眼,窗外了无人影。ichael没有给他安排贴身保镖,晏司臣知道ichael不是信任他,而是笃定他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荒山野岭。

晏司臣本以为ichael所说的出去走走只是去院里,不曾想ichael直接将他带到了山上,晏司臣也得以远观寺庙全貌。此寺名为昙无谶,山中人烟皆在寺里。下山的路只有一条,且有ichael的人持枪巡守,难怪ichael这么放心晏司臣单独和他出来。

晏司臣坐在床边静候良久,也不见方才敲窗那人再有动作,那人倒是沉得住气。终于,晏司臣打开床边的破旧衣柜,从中翻出一件厚实得足以对得起价位的冲锋衣,连吊牌都没摘就往身上套。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推开窗轻巧地翻了出去。

山中格外秋寒,晏司臣正感叹自己有先见之明,眼前忽然寒光乍现,利刃随即抵喉,颈间蓦地一凉。

晏司臣不敢轻举妄动,谨慎地慢慢站直身体,压迫感从身后传来,耳畔的气息若隐若现。重叠的身影被栏杆割裂成两半,从廊下绵延至寸草未生的沙石地上,那人比他还要高。这样性命堪忧的紧要关头,晏司臣竟然匪夷所思地想到霍止——霍三少爷现在净身高一百八十九公分,从前不甚明显,如今时常站在一处,晏司臣才意识到霍止比两人初识那会儿高了不少。

紧贴在他喉管的利刃蠢蠢欲动地昭示着这把匕首的主人对他的杀心,晏司臣垂下眼睑,视线的末梢成功捕捉到刀身根部刻有一串极其隐蔽的数字。他镇定开口:“这样的匕首我也有一把,只是来得匆忙,没有带在身上。”那人哑声答:“你该感谢老师。若非念在你我师出同门,我定将你杀了抛到山里去。”

蒋东林毕生收徒仅十六位,晏司臣同辈中唯有他师从蒋东林,盛楚是关门弟子。ichael说得没错,ne的确是蒋东林的学生。

“师兄此言差矣。”晏司臣无动于衷地说,“若非师出同门,合该是我先做掉你才对。”

ne的手又收紧了些,晏司臣被迫仰起头来,ne在他耳边恶狠狠道:“你想活命,我可以帮你。但你要告诉我——ichael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晏司臣闻言,竟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像是全然不顾还有一把匕首正严丝合缝地架在他脖子上,连胸腔都发出轻微的震颤。ne有些恼羞成怒,却也怕伤到晏司臣引来ichael的猜疑,不敢再继续动作。晏司臣仿佛早有预料般抬手缓缓推开ne的手腕,然后颇为闲适地转身倚上栏杆,眉目含笑地看着ne。

他说:“师兄……你还真是可爱。这偌大的昙无谶寺里,恐怕唯有你是真心想要我死。”

ne面容紧绷,直被晏司臣言笑盈盈的坦然神情气得无计可施。忽而一阵穿堂风刮过,晏司臣将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端,竖起的衣领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也使得晏司臣的嗓音稍显沉闷,“全部。”他语气寡淡地重复,“ichael全部告诉我了。”

如果用上帝视角俯瞰晏司臣和霍止不是生离就是死别的这些年,就会发现所谓坎坷并非造化有意弄人,当霍止决定以郦蕤舟的身份留在晏司臣身边,被强行绑在一起的姻缘线就已经死死地扼住了命运的齿轮,并在人为拨弄之下数度指引二人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汤凤年看来,霍止的反戈终将成为他受制于人的话柄,霍止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得安宁。

“郦的死是我和汤先生之间达成的交易。”回忆总是令人唏嘘,ichael不无感慨地说:“gabriel二十二岁成为庇护家族的荣耀,是勃拉姆斯史上最年轻的族长。在我成年并具有继承资格之前,他已然掌权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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