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便过来劝解,黛玉知道探春心事重,杂事多,便也不多坐,只命紫鹃拿过来一个锦盒,探春忙道:&ldo;姐姐且莫再为我添妆,上回送来的玉器锦缎已经很重,王府里有规矩,侧室也不能在嫁妆上逾矩的。&rdo;她说着就低了头。
黛玉叹道:&ldo;我何尝不知,那些东西笨重不说,一过去便要造册入库,虽说是你的嫁妆,其实你也还是不能随意动用,因此我特意给你备了些个趁手的物事……&rdo;说着将锦盒打开,却见里面都是不到一两的小金锞子,还有十两、二十两的银票一沓‐‐恰是探春缺乏的现银,然而过府赏钱这些却是缺不得的‐‐这些并没有人替她去想,探春自己虽知道,姑娘家又哪里说得出口?因此黛玉这番雪中送炭,探春口中虽然不说什么,心中着实感念。两人又说了一番体己话,黛玉便告辞出园去了。
到了入夜时分,探春都要歇息了,宝钗却又来了,莺儿跟在身后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袱。探春连忙让座,宝钗却淡淡笑道:&ldo;太太不放心,让我来看看,还有什么缺的。&rdo;探春叹道:&ldo;太太对我还有什么说的?光眼前的这些已经是僭越了王府的规矩了,再多我真的承受不起。&rdo;宝钗便也叹道:&ldo;你是明白人,自是不用我来开导,太太的苦心你我皆知,我虽不赞成,却没有我置喙的余地。也只有这么一点子心意……&rdo;
宝钗说着,却把炕上那个大包裹打开,探春来看时,竟都是针线极为精致的兜肚、抹额、腰带、汗巾、鞋袜之类,便知道是宝钗不知道多少个夜晚挑灯做出来的,心下之感念又与前番不同。两人拉着手坐在床边上说了半夜的体己话。直到探春担心宝钗劳乏过甚,宝钗也想到探春过几日就要出阁,需得好好休息,才恋恋不舍地告别了‐‐两人却是都知道,再这样促膝谈心的日子是难得的了。
大观园里已经是更深露重,宝钗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中默念:&ldo;困于心,囿于情,念过往,畏将来。&rdo;她想自己原本是想做个与世无争的洒脱人的,谁想竟被命运推搡着入了这名利旋涡里,竟被裹挟着生生将自己的这个好姐妹推入到火坑里去了。不禁悲不自已,然而她到底是个稳重人,虽然心中凄怆,到底能掩得住,还是来到王夫人上房,将与探春的言语学与王夫人听。
那王夫人未始不有愧于心,然而探春到底比不得自己亲生的元春与宝玉,也只得葬送掉探春了。当下落了几滴泪,便又说道:&ldo;今日宫里面传出话来了,娘娘连日里身子不爽利,恐怕月份大了,身体受累不起,你三妹妹的事情已然如此,也是无可如何的事情了,你倒是在宫里面多多地上心些,万万不可有什么闪失。&rdo;宝钗答应下来,两人正计较着,却见门帘一掀,贾政从外面进来了,面如寒霜,后面跟着一脸称愿的赵姨娘。
宝钗见状,连忙退了出去。这里王夫人款款站了起来,说道:&ldo;老爷怎么这个时辰来了?&rdo;贾政便面沉似水地做到自己的位子上,然后轻扣着炕几说道:&ldo;我来是告诉你,今儿我在潭柘寺遇到了一位饱学之士,特特请来教习环儿和兰儿。如今宝玉只能算是个废人了,然而环儿和兰儿尚还能读书上进,虽不敢指望像大房里琮哥儿那般出息,到底要去博得一第,方不负天恩祖德‐‐只是那先生的束修甚是昂贵,也顾不得了,我今儿特来告诉你,万不可在此处吝惜。&rdo;
王夫人听得眼泪直流,哽咽道:&ldo;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来,怎么宝玉就是一个废人了?那孩子虽说是贪玩儿些,灵性是一点儿不少的,只要老爷勤督促着些,不愁没有出息……&rdo;她话未说完,已经被贾政一声喝断:&ldo;休要提那个孽障,他不惹出事来祸害我,我便谢天谢地,哪里还指望他出人头地‐‐若不是担心让老太太伤心,我便直接一条绳子勒死他,也省得将来惹出祸端,连累着祖宗留下的基业。&rdo;
那赵姨娘心中得意,便假惺惺劝道:&ldo;太太快别再惹老爷生气了,正经还是筹划环儿读书的费用是正经,若是环儿以后发达了,自然会好好孝敬太太的,不跟宝玉一样的?&rdo;王夫人只被气得面白如纸,气堵于胸,颤巍巍用手指着赵姨娘,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那贾政&ldo;哼&rdo;了一声,转身出去,头也不回地走了,赵姨娘忙不迭地迈着小碎步跟在后面,还不忘了回头朝着王夫人讪笑。
这里王夫人只觉得气血攻心,摇晃了两下,竟喷出一口血来,把身边的几个丫鬟仆妇给吓坏了,也顾不得怎样,慌慌张张地叫嚷,却见宝钗进来,原来她见贾政的脸色不对,不放心,故此并未回自己院子,还在外面守着,这会子进来见王夫人气急呕血,也顾不上请太医,只命将人参养荣丸寻出一丸来,用水研开,喂王夫人服了,方才渐渐转圜回来‐‐却只是仰在枕上,流泪不止。
宝钗只得打叠起百样的言语来温柔劝解,王夫人半晌才哭道:&ldo;若说我有福,怎有那样的丈夫儿子,若说我无福,又怎有这样的媳妇女儿。&rdo;越想越痛,不由得痛哭失声。宝钗便道:&ldo;太太是明白人,何苦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何况夜静更深,倘或被老太太听见,岂不是越发……还是莫与老爷置气,就依着老爷筹出银子来请那先生进府就是‐‐读书毕竟是件好事。&rdo;王夫人方渐渐止住悲声,想想方才贾政的言语,只觉得心灰意冷,便道:&ldo;我如今也是看破了的,倒也并不伤心,只是恨那宝玉不争气……&rdo;这样一想,不由得又想到若是当初遂了宝黛的心意,成全了那门亲事,说不定宝玉如今也不至这么颓唐。又想如今府里捉襟见肘,宫里的花销、探春的出嫁,早已经花得海干河落,不知道指望着哪一桩去筹集请先生的银子,若是黛玉嫁来,那份嫁妆却是好大一笔家当……